甘孜日報 2024年10月29日
◎嘎子
寨里人傳言,那火是從地底深處燒起來的,因為那間屋子的地底下,百年前活埋了一個外地來的偷牛賊。有人說,在火把天空都烤紅時,他們親眼看見了那個偷牛賊,赤裸著身子在火苗中跳來跳去,同熊熊的火苗一起哈哈怪笑,發(fā)泄心中憋了多年的憤懣與快感……
豐收舞
丁丁丁……
冬冬冬……
亞書隊和麻書隊出工的鐵鏵與鼓聲同響起時。我抬起身子,窗戶紙上還一片黑暗,就又縮回熱被窩里。
知青屋里的鼾聲此起彼伏,在睡夢中跳豐收舞去了。
“起床,起床,一屋的豬!”是多吉隊長在敲窗戶。
我翻身跳下床,對東倒西歪躺著不想起床的伙伴們喊:“起床,起床,都出工好一陣了!”
我們懶洋洋地穿衣起床,掀開門,多吉隊長站在冰冷的月光下,對我說:“快去寨子后的坡地,那里的豌豆已收了一大半了?!?/span>
“還這么早。”我看看天,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月亮很大很圓,天幽幽暗暗地發(fā)出深藍色的光澤,沒有星子卻很迷人。
我們牽著牛馬朝寨子后的地里走去時,小胖子一路上都哈欠不斷,說著風涼話:“剛睡下,就上工了,這里的隊長刻薄得像半夜雞叫里的周扒皮?!?/span>
大家都笑,說:“周扒皮是小胖子的爺,偷雞不成賒把米?!蔽覀兌夹Φ煤喜粩n嘴。
甲嘎憤怒了,說:“笑什么笑,這樣子還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秋收春種都起得早,晚了趕上雨季,我們都喝西北風。我們出工晚了,應該到臉紅?!?/span>
我看看甲嘎一臉的嚴肅,看不出這個平時沉默寡言,一個響雷打不出一個屁來的康巴漢子,此時的話卻這么有分量,我的臉都發(fā)燒了。
出了寨子,就聽見坡地上傳來的歌聲。熱熱鬧鬧的同在晨風中喧嘩的青稞穗?yún)R在一起,一浪一浪地朝我們涌來。人和牲畜都激動了,真想生出翅膀飛過去。
“他們唱的是什么?”小胖子問。
“我在聽?!蔽艺f。
過了一會兒,歌聲更熱烈了,還雜著歡樂的笑聲。小胖子說:“你能聽懂?”我笑了一下,沒說話。其實,我什么也聽不懂,雖然后來甲嘎給我翻譯了兩句,我也忘得干干凈凈了。但那種歡快如自由飛翔的小鳥似的旋律,我至今不忘。我可以把它的曲子哼出來,伴著它的節(jié)奏跳上幾步踢踏,可遺憾的是,我沒記住這支只有收割時才在豐收的田野上到處傳唱的歌詞。
我摘了一首民歌,登在當?shù)匚幕^的一份油印小冊子上,說是收青稞時唱歌,不知是不是我聽的這一支:
秋天的三個月到了,
沉甸甸的莊稼割下來了,
報喜的日子到了,
報告糧倉滿滿的了……
到了地邊,天還沒亮起來。霧氣很濕很濃,可勞動的場面卻把我們這些外鄉(xiāng)人迷住了。這里的人收割成熟的豌豆角時,不用鐮刀割,而是抓緊一把倒伏的豌豆桿用力拔,連根帶泥拔起來,抖幾下,泥掉后再捆成一束束的,等待我們趕的牲畜馱走。本來很費力的活,他們又舞又唱,干得既輕松又愉快。他分成兩個組,一組從前面拔,一組從后拔,不一會兒,一大塊地便只剩下圍在中央的那一小塊了。他們便繞著那一小塊跳兩圈旋子舞,然后一聲強壯有力的“哦呼——”,那一小塊地也消滅得干干凈凈了。他們便嘻嘻哈哈地打鬧起來。
我們都想不到,繁重的勞動也能造出這么多的快樂。
“喂,你們還站著干什么?讓牛屎糊住腿了!”多吉隊長來了,他的風濕腿在潮潤的早晨一拐一拐的。
我們才想起該把堆了一地的豌豆稈馱回曬場了。
我們馱完豌豆時,太陽便出來了。新新鮮鮮的太陽看起來真舒服,泡濃茶似的霧氣中,像在滾水里沐浴。聯(lián)合收割機已在平平坦坦的青稞地里收割了,三臺巨人般的機器并排推進,寬闊土地上的那片金色茸毛便被它們一口一口咬下,嘩啦啦卷進肚皮。碾成碎片后,再倒進跟它同步行走的拖拉機的車廂內(nèi)。太陽驅(qū)散了濃霧,從山頭升起時,是那么的干凈鮮亮,陽光清水般潑了下來,大地上的一切都沐浴在陽光中了。
收割機隆隆地推進,沒有歌舞,也有歡樂。我們卷著舌頭朝收割機噓口哨,收割機內(nèi)也響起了噓哨,比我們的尖厲響亮多了,惹得那群讓豌豆稈脹圓了肚皮的牲畜,一串一串地放著響屁,我們都忍不住哈哈笑起來。
嘩啦啦,大片大片的麻雀烏云似的撒向收割后的田地,又落在麥樁的縫隙中尋食。今天,也是它們的節(jié)日。
小胖子忍不住了,從褲兜里掏出一個彈弓,這小子肯定是特意帶下鄉(xiāng)的,看他樣子就是個彈弓迷。果然,他第一顆石子就把一只飛著的麻雀射了下來,引來周圍的社員一片呵呵的噓聲。他拾起死麻雀在我眼前晃,說:“這里的麻雀比我想像中的還多。你看看吧,晚上我請你們吃百雀宴?!?/span>
甲嘎眼珠都氣紅了,厲聲說:“給我扔掉它!”
小胖子一臉的不服氣,說:“我打的,憑什么扔。”
甲嘎說:“你不扔,我揍扁你的臉?!?/span>
小胖子彈弓一揚,說:“我就射瞎你的眼睛?!?/span>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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