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18年01月30日
■路來森
天空晴朗,風不大,一個難得的冬日的好天氣。
一個人,行走在一片楊樹林里,感覺,很幽深,很蒼茫。
樹木,大多有胳膊粗了,樹葉,已然落盡。只有楊樹的枝,縱橫交錯地伸展著,把天空,劃成一隙,一方,一罅。不再像夏天那樣擁擠,粘稠,樹木間,呈現(xiàn)出一派疏朗的景象。舉首望天,天空,是一層層的藍;陽光照耀之下,樹枝,閃爍著明朗的色彩,耀人眼目。順著一棵樹向上望去,雖是冬天,枝條,卻不燥,每一根枝條,都給人一種滑溜溜的潤澤感。生命在流淌,你仿佛能感受到,一棵樹,生命中流淌的力量。樹干,皴起的皮,形成一只只楊樹的“眼睛”?!把劬Α保蟊犞?,倔強地注視著這個清冷的世界;“眼睛”,沉默著,沉默里,卻有一份直視的力量。讓人,感受到一種無處逃匿的恐慌;讓人覺得,一個人,必得心地坦蕩,方敢正視這一只只沉默的“眼睛”。
林子里的鳥兒,大多都飛走了,似乎,只剩下喜鵲和麻雀。一個個的喜鵲窩,壘在樹杈間,構成樹林的黑色的標點。不時有喜鵲,站立枝頭,喳喳地叫幾聲。叫聲,孤獨而高遠。卻也唱響林子的寂寞,給一片樹林,帶來些許歡喜的情味。麻雀,是成群地飛來的,它們喜歡集中降落在幾棵樹上,唧唧唧唧地叫做一團。那樣的喧鬧,那樣的夸張,像那些聒噪不休的多嘴婦,長舌男。叫得累了,或者叫得無聊了,就頹然散去。
林子里,寂靜依舊,蒼茫依舊。
樹林并不幽暗,太陽的光,從樹顛篩下,斑駁地散碎在地面上,生發(fā)出一種俏生生的柔和。地面上,堆積了一層厚厚的楊樹葉,人行其上,腳步踢踢踏踏地走著,身后,留下的,是唰唰唰的聲響。聲響,脆弱而又執(zhí)著,是一種,枯萎的生命的回音,生生地拗著人的心。讓人,不能不生發(fā)聯(lián)想,想到春天的嬌嫩,夏天的蔥郁,秋天的蕭索。想到,生命,繁盛之后的衰??;衰敗過程里的,那一份份的錐心的悲涼。
偶有風兒吹過,一團團的樹葉,便被卷起,旋走。留下,淺淺的落寞。樹林,似乎在向幽深處伸展。俯身,撿起一片樹葉。葉片已然變得焦黃,干燥而硬脆;但葉片上的筋脈,清晰可見,我看到了樹葉里流淌著的那一條條河流。
驀然,哞嘎嘎的叫聲,在樹林中傳響。抬頭,對面,一群羊,一位牧羊的老人,正緩緩移動而來。羊,是綿羊,毛色極白;厚厚的毛,裹住身體,將自己臃腫成一團。老人,頭戴一頂棉帽,手中的鞭子,有心無心地揮打著;目光,散漫出一種享受的情味。老人看到了我,我看到了老人,老人向我點點頭,我向老人頷頷首。我們,在無言的默契中,傳達著自己的情緒。樹林太空曠,空曠得難以進行細致的表達。害怕那種細致啰嗦的表達,打破了樹林的岑寂,讓人無法消受樹林里那份深廣的寂寞。
羊,低著頭,兀自地尋找著可食之物。羊,并不吃楊樹葉,它只是將一層層的樹葉拱起,然后,在葉底尋覓著。我終于看清,羊,尋得的一點點的綠,嬌嬌嫩嫩的。那是枯葉覆蓋下的草的嫩芽——生命,在寒冬里,依然存活,生長。
羊群離去,漸行漸遠。行至遠處,遙視,似片片殘雪。
我,想起了雪后的楊樹林。林深雪厚,樹枝上亦掛滿雪。風一吹,雪,吧嗒吧嗒地落下,寂寞,如雪一樣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