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18年07月04日
◎黃孝紀(jì)
三伏盛夏的日子,也是做高粱粑的日子。
一條石板小路像看不到頭的大蛇,朝村莊南邊的山腳游去,彎彎曲曲。與之相伴的,也是游蛇般的一條水圳。在晴朗的夏日早晨,童年的我,經(jīng)常跟著母親去一個名叫豐產(chǎn)廟的地方。這里并沒有廟宇,只是一片開闊的旱土,也是不少村人的菜地。這是我們村莊的最南邊界,石板小路穿過這片旱土,就游進了別人的村莊。水圳卻在此匯入流經(jīng)村前的小河。
夏日的這片菜地,色彩斑斕,生機勃勃。除了辣椒,茄子,豆角,南瓜,冬瓜,莧菜,諸般日常菜蔬之外,還有開著黃色圓盤大花的向日葵,成片的紅高粱。高粱穗又長又大,籽粒圓潤飽滿,沉甸甸的,壓彎了高高的莖干,看著叫人喜愛。母親常會拿鐮刀,挑了成熟的高粱穗子砍下。我則尋找甜味足的高粱稈子,砍成一截一截,嚼得津津有味。
高粱穗子挑回家,鋪在禾場上曬干,或者一扎一扎掛在墻釘上風(fēng)干。曬干或風(fēng)干的高粱穗,用洗衣的木杵敲下籽粒。母親隔一段時間,會量三兩升紅紅的高粱,浸泡后,到臼屋里搗成粉,蒸高粱粑。剛出鍋的高粱粑,紫紅,糯軟,是夏日里村莊的一道美食。涼硬后變成紫黑色,用油煎了來吃,更香。去籽后的高粱穗,成捆綁扎起來,存放樓上,在往后的一年里,可隨時拿一些下來,扎成高粱掃帚。
我的父母都會扎掃帚,每當(dāng)此時,我常站在旁邊觀看。扎掃帚只須一人即可,先是用鋒利的鐮刀,把高粱穗金黃光滑的圓稈子一律削去半邊,苧麻繩子緊緊纏繞在洗衣木杵的中間。綁扎時,俯身站立著,雙腳踩在木杵的兩端,扯出苧麻繩頭纏繞在一小扎高粱穗上。高粱穗一小扎一小扎橫著添加,每添加一次,雙腳要放松一下,木杵轉(zhuǎn)動著,抽出一段繩子。然后踩住木杵,雙手橫握逐漸成形的掃帚柄,往上拉,繃緊繩子。再一圈一圈向下轉(zhuǎn)動掃帚,繩子便密密斜斜地在掃帚柄上勒出一圈圈深痕。如此反復(fù),一個高粱掃帚才最終扎成,掃帚柄大如手臂,被繩子緊緊纏繞捆綁著,結(jié)實,筆挺。扎好的掃帚,用柴刀將帚柄頂端砍整齊,削尖一根小指粗的木棍,從圓圓的截面中心豎著打進去,掃帚柄便更加堅硬,好使。有時,也會扎一兩個微縮版的小掃帚,是用來清掃石臼,搗米粉搗高粱粉時用的。
扎掃帚的時候,我們一幫村中小孩經(jīng)常做高粱風(fēng)車玩耍。取一小段削成兩半的高粱桿,用一枚大頭針在其正中插一個小孔,與一根去了穗子的圓高粱桿連接起來。然后裁兩小片同樣大小的方形白紙,用飯粒反方向貼在橫桿的兩端,一個風(fēng)車就做成了。手握長桿迎風(fēng)奔跑,紙片帶動橫桿飛快旋轉(zhuǎn),呼呼有聲,宛如飛機的螺旋槳。
家里建新瓦房時,我已上初中。曾有好些年,我養(yǎng)成了每天掃地的習(xí)慣。尤其是寒暑假里,我早晨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拿了高粱掃帚,先把屋里每一間房逐一打掃干凈,然后掃街檐,掃屋旁的小禾場。我家門口水圳邊一段小路,我也要打掃得干干凈凈。清掃的灰塵,用木灰斗裝了,倒在我家池塘岸邊的樹根下,瓜藤的根部,做了肥料。我迄今有著良好的衛(wèi)生習(xí)慣,做人做事干凈整潔,條理分明,或許與此有關(guān)。
家里還另有一種高大的竹掃帚,是用竹枝子扎的。竹掃帚笨重,使用時需雙手握著,主要用于特定的清掃。比如曬谷時,掃禾場,掃谷子;摘油茶時,掃曬坪,收茶籽。下雨,下雪,清掃室外的地面,更是用得著它。只是我們村莊沒有竹林,這種掃帚只能從圩場購買。
于今,這兩種掃帚恐怕在村里都不大見得著了,代之以隨時可從便利店買到的塑料掃帚。尤其是高粱掃帚,幾乎絕跡。早在很多年前,村莊就沒人種植高粱了,又哪來的高粱掃帚?誰還愿意學(xué)扎費力又麻煩的高粱掃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