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19年06月24日
◎王雨葭
每次仍是爸爸先到，盡管那神色中已透著疲憊。我只是無法面對，也不敢面對。爸已經(jīng)開始老了，開始不再健壯，開始不再年輕。我不愿讓父親有一點點地察覺，也不愿父親發(fā)現(xiàn)我這一點點的察覺。我捧著這個虛偽的假象，像捧著一個脆弱易碎的夢。
夢里洪荒。
似是數(shù)百個世紀(jì)的漫長。
醒時，卻不過夜深。
眠榻子時，竟再無枕意。索性披了裳，乘著夜色薄涼，去了書房。
今夜失月。
卻是不以為然，輕啟燈盞。鵝黃色的光暈便扎染上了一屋金香。那水般冰涼的月光，甚不如這一燈如豆的溫暖，像一個恬淡的夢。
棕褐的木質(zhì)書柜里，幾片初秋的銀杏葉兒無語地伏在安靜的書本里，玻璃扇的柜窗在燈盞的昏光泛著木質(zhì)書柜所特有的古樸和典雅。
那些散發(fā)著嶄新的油墨香味的書，我素是不喜的。只因那幾張廢紙?zhí)^輕浮，煙火氣息重得虛偽。比不上那些經(jīng)了歲月沉淀的書本，更像是一位值得人敬重的老人，不禁令人肅然起敬。
生來就愛重讀。反反復(fù)復(fù)，復(fù)復(fù)反反。將那幾本書翻來覆去地讀，倒是別有一番韻致。
那一柜子的老書里，承載著一個個陳舊的夢。
遂捧卷而讀，讀那老舊無味的夢，念懷那夢里的曾經(jīng)。
每一個物什的破舊里，卻都藏著一個繁麗的曾經(jīng)。
一本泛黃的拼音本，幾張舊了的賀年卡，甚至一只戴壞的手表，都是令我懷戀的而不忍棄之。
那是一段時光的見證者。
這便是念舊的理由。
一截垂垂老矣的枯枝，內(nèi)里蘊著幾多不甘的夢音？
我的眼里，一切皆似夢。
就連那浮生若夢，也是在花非花霧非霧。
一疊相片里有時光的夢，一張?zhí)羌埨镉兄赏膲?，一縷陽光里有欣然的夢。
夢皆情。
正因人有情，所以物有夢。
若是失了情，夢則消矣。
……
夢更是一朵記憶的云雨，降一場久久不泯的霜霧，霧散人失。
記憶里，有那么多我們至親至愛的特別的人，爾今卻成為了過去式，成為了一個匆匆而離的陌生人。
曾看過這樣一種說法：
其實，生命中有那么多的人，都只是為了給你上一課，然后便轉(zhuǎn)身離開。
或許吧。
盡管這令人不由傷感。
驚夢覺，記夢幾何，終是過客。
夢里的曾經(jīng)，我何曾不愿挽留。
只是無法。
爸媽老了。這個念頭是忽然從我的腦海里冒出來的。
也許你會啞然失笑，不過剛剛四十的年歲，又談何老矣。
可是，老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你若是不聞不問，不知不覺，待父母真的無法動彈的老時，卻已遲了。
爸老了。
上樓梯。
我家在頂樓。
小時，爸爸飛一般地奔著上樓，任我在后氣喘吁吁，他在前仍是健步如飛，待我好容易到了家門口，爸爸卻是笑嘻嘻看著我，臉上得意洋洋。
現(xiàn)在，我卻是再不敢同小時拼命跑上樓追趕，而是爬幾層樓就假意累了，慢慢走上去。只因怕爸爸落在我后面。每次仍是爸爸先到，盡管那神色中已透著疲憊。我只是無法面對，也不敢面對。爸已經(jīng)開始老了，開始不再健壯，開始不再年輕。我不愿讓父親有一點點地察覺，也不愿父親發(fā)現(xiàn)我這一點點的察覺。我捧著這個虛偽的假象，像捧著一個脆弱易碎的夢。
夢里殘酷。
我又是多么想買一個父親年輕依舊的夢，一個兒時曾經(jīng)的夢?。?/p>
爸爸得了高血壓！爸爸眼睛布滿血絲，爸爸吃油葷太重頭暈；爸爸頭發(fā)里摻了幾多銀絲……
我更希望是自己長大了，心思太敏感；更愿意是自己長大了，比爸爸更有力了，更……
可舊夢依舊。
母親便是不要再提，怕是心臟會疼。
這夢啊，竟是這般的令人心碎！
朦朧。
我多希望這一切一切都只是一場長長的夢，夢醒后，往昔依舊。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一次果真做了一個夢，夢見一切舊物依舊，舊人依舊，夢里，一切如故，像是能天長地久。
夢里洪荒。
似是數(shù)百個世紀(jì)的漫長。
醒時，卻不過夜深。
……
夢里夢到醒不來的夢。
一切皆夢，醒便醒了，碎便碎了，舊夢無言，卻告訴你：不必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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