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19年11月07日
◎宋殿儒
母親說,白露后,秋天就真的來了,如果不及時把夏旱地犁耙好,就會耽誤種麥。
那時候家鄉(xiāng)的耕作工具都還非常落后,沒有拖拉機(jī),僅靠黃牛在農(nóng)人們的吆喝中翻耕土地。鄉(xiāng)親們?yōu)榱舜_保在白露的十五天內(nèi)及時把麥田整好,就得起早貪黑的干。
有一年的白露后,老天一直陰雨連綿,父親為等個晴天耕田都焦躁的在屋里不住地走動跺腳。忽而天就晴了,田里剛剛白皮,父親就起早耕田了。當(dāng)時,家里的母牛有個三個月大的牛犢,形影不離自己的母親,父親為了不讓牛犢干擾母牛耕田,就特意喊起了我,說我正好是星期天,讓我跟他一起下田,幫著他把牛犢趕到草地上吃草。就那次我才真正的感受了一場父親清秋耕田的色彩和滋味兒。
披著凌寒秋天的高懸月光,我的小腦袋其實(shí)半邊還在睡夢中。可是當(dāng)聽到父親在朦朧的月色下吆喝黃牛的聲音,腦袋一下子就清醒了。我第一眼看到的是這樣的畫面:婆娑的月光下,一個佝僂的身影附在一具黑色彎弓上,在一團(tuán)黑色的雙影移動中,地上一縷兒嘩嘩綻放的泥土花兒就開放了。遠(yuǎn)處天邊一縷起伏跳蕩的黑山之上,一線銀白正在緩緩升起,而那牙高遠(yuǎn)的月亮卻一點(diǎn)生氣也沒有的在孤獨(dú)地矚目大地……
后來,東邊天慢慢升起了一縷霞色,緊接著我腳邊的草尖露珠就滾動起一輪朝陽。大地突然就生動了,我看到了父親的笑臉上一臉的汗珠,一臉的朝陽。
那天父親曾特意把黃牛喝住,用鞭頭指給我看遠(yuǎn)處的莊稼。
父親說:“兒子,看看,那是咱家的谷子,金黃吧!”
沿著父親的指點(diǎn),我看到了遠(yuǎn)處的那片低頭彎腰在晨風(fēng)中搖曳的谷田。盡管我并沒有真正看清哪塊才是自家的,然而我卻看到了那一片翻著金光的谷子,看到了父親的豐收喜悅。
那一天父親一整天都在田里。因?yàn)殛幱甑⒄`了耕田,父親決定一天在田里勞動,早上耕田,中午拾掇田埂地邊,下午再次耕田,直到夜幕完全降臨時再收工回家。
一直到太陽將要落山的時候,母親才帶我回家做飯,做好飯,母親又讓我呆在家里,她自己帶上燈就去接父親收工了。直到夜幕降臨的時候他們才回到家里。累了一天的父母隨便洗把臉就開始吃飯。放下碗,就又馬不 停蹄的提起一個凳子,在月色下去收拾母親收回來的一大堆玉米棒子。
就這樣,長秋一天在幾乎沒有功夫去注意是什么色彩的忙碌中畫上了句號。
多少年過去了,我都還記得父親的那次指認(rèn)。那其實(shí)就是北方農(nóng)民們的長秋之色。他們心中沒有苦累,只有甜美的收獲,金色的希望。秋天是農(nóng)民最忙綠的季節(jié),而又是他們感到最有成就的季節(jié)。莊稼幾乎是它們希望的全部,在他們的詞典里,春種夏長,青綠艷華統(tǒng)統(tǒng)都并不重彩,唯獨(dú)長秋的金黃才是真正的色光。
如今在城里看盡繁華,卻內(nèi)心總感到有什么缺憾。有時候夢里常常回到童年,一次次地復(fù)讀父母的長秋,才忽然發(fā)現(xiàn),農(nóng)民們的長秋天色不僅僅是在天光里,比如他們的“清秋”,他們的汗珠,他們看莊稼的那種神色,他們緊鑼密鼓勞動的節(jié)奏,他們那些被汗水濕了干、干了濕的衣衫,他們不分晝夜勞作的那種無怨,那種安詳和滿足……都是人類生命深處真正的長秋之色啊!
世間上有種色彩沒有顏色,只有情感,那就是廣袤田野上行走過數(shù)千年的那個長秋了……
也許長秋一天色,是一種宿命,然而我愿意她成為我永遠(yuǎn)不忘的詩意,永遠(yuǎn)的鄉(xiāng)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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