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bào) 2021年01月22日
◎次仁羅布
我聽少爺說給他上課的老師是個上了年紀(jì)的活佛,對他很好。因?yàn)槁愤h(yuǎn),少爺寄住在了寺廟里。這樣我只能呆在德忠府里讓德忠夫人支遣了。德忠夫人總能找到最臟最累的活讓我來干,她坐在樓上的回廊里,嘴里嚼著奶渣,把腮幫子撐得凸凸的,看我干活。
這是德忠夫人的最大消遣。她既然管不住德忠老爺,她就拿跟德忠老爺有關(guān)系的人出氣,我們就像她手里的念珠,隨時都可以由她任意捏壓。我在德忠府割過草,劈過柴,剪過羊毛,織過氆氌,服侍過夫人和小姐。但德忠夫人總覺得我干的還不夠,經(jīng)常罵我是食客,還不如一頭騾子管用。
少爺回來時,德忠夫人就不會給我安排活,我只需給少爺換洗臟衣服,倒茶就成。德忠夫人見我跟在少爺后面,就譏諷我,說,格日旺久啦,你們可把她給慣嬌貴了,什么活也不用干,這樣以后可了得?
少爺嘻嘻一笑,招我跟在他的屁股后頭。少爺喜歡看人玩色子,路上碰見有人玩色子,他就站在那里,然后讓我去轉(zhuǎn)八廓街。我轉(zhuǎn)三圈回來他還呆在那里不走,我稍一說多,他就不耐煩地用手一推,說,你先回去。
男女之間的隱秘事情,少爺是通過聽色子歌知道的,是色子歌使他成為了一個男人。這都是后話了。之后,少爺又轉(zhuǎn)頭學(xué)藏醫(yī)去了,這一切是德忠老爺安排的。
德忠夫人深怕失去岑啦每年提供的七八個人的糧食、肉、酥油,對少爺和岑啦百般獻(xiàn)殷情。沾他們的光,我也得到了幾件德忠小姐的舊衣服和夾底女靴,以致寒冷的冬天也沒有凍著。
轉(zhuǎn)眼時間已經(jīng)過了七年多,那時少爺已經(jīng)長成個大男人了,那時他的嘴唇上長出了黃茸茸的胡須,那時他的喉骨節(jié)凸顯出來,那時我的身體欣長而挺拔,那時德忠老爺說再有半年時間他就要給少爺找個差事,那時少爺充滿幻想。
有次少爺跟他表哥一起外出,很晚都沒有回來。我坐在樓梯口等到半夜,他們才晃晃搖搖地回來,身上散發(fā)著酒味。我把他們各自扶回了房間,再過來給少爺屋子里放尿盆,看到少爺把被子踢到了床下。我重新給他蓋被子時,少爺一把將我攬進(jìn)懷里,命令我脫掉衣服。
我說,少爺這樣不行。
之后,每天我盼望著黑夜的來臨,每天熬到人們都熟睡了,我就光著腳,躡手躡腳地到少爺房間去。少爺?shù)谋桓C很暖和,他枕著我的胳膊,聲音細(xì)細(xì)地說著讓我動心的話。那一刻,黑夜是多么地短暫,不知不覺我又得匆匆爬起,輕手輕腳地回我的房子里。那時侯我的心里每天都有個盼頭,那時侯我只想跟少爺呆在一塊。
正當(dāng)我活得最快樂的時候,岑啦率領(lǐng)一支騾隊(duì)來到了德忠府,少爺怕被人發(fā)現(xiàn),不準(zhǔn)我晚上過去。那十幾天可真難熬。我一心盼著岑啦他們早點(diǎn)回鄉(xiāng)下去
岑啦他們一回去,我和少爺又跟以前一樣了。這種日子沒有久長,我的不斷嘔吐引起了德忠少爺奶媽的注意。
她問我,生病了?
我說,沒有。只是陣陣惡心。
她說,那什么病都沒有,會好的。
晚上我又偷偷到格日旺久少爺?shù)姆块g里,回來時被德忠夫人和德忠少爺?shù)哪虌尨 5轮曳蛉擞媚竟髯嵛?,我不敢吭聲,怕吵醒所有的人。木棍嘭嘭地發(fā)著沉悶的聲音,我怕得不知道疼痛了。雞叫三遍時,德忠夫人才叫奶媽去叫德忠老爺。德忠老爺一見我衣服不整,光著腳,就知道了我和少爺?shù)氖?。他掄起胳膊啪地一聲,金星在我眼前一閃,人已經(jīng)跌坐在地上。我的臉燒得發(fā)燙。
野種,不知廉恥。德忠老爺說。
老爺,她都有身孕了。德忠少爺?shù)哪虌屨f。
我怎么向我的妹妹交代?不要臉的女人。德忠老爺抓起桌上的木碗向我擲過來。我急忙抱住頭,剩茶潑了我一身。
老爺我們要想個周全的法子,免得讓岑啦說我們的不是。德忠夫人的話使德忠老爺平靜了下來。德忠老爺擦著濺到手上的茶,目光狠狠地盯我。
少爺跟一個女奴睡上一覺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們把她送回龍?jiān)G卡去,這樣什么事都沒有。德忠老爺說完拂袖而去。
德忠少爺?shù)哪虌尠盐益i進(jìn)馬廄旁的飼料庫里。我呆在里面等著少爺來看我一眼。少爺一直沒有露臉。我又安慰自己說,肯定是德忠老爺和夫人不讓他來,少爺沒有這么絕情。接近中午時,德忠府的管家?guī)е粋€仆人來開門。
管家說,查斯,仁增會把你送回龍?jiān)G卡的。這是你的幾件衣服,被子已經(jīng)拴在馬上了。
我從兩個男人留出的逢隙往外看,就是沒有少爺,心涼涼的。陽光里有幾只小鳥在干草叢里尋食,發(fā)著啁啾的聲音,但聽起來遙不可及。
格日旺久少爺呢?我問管家。
少爺?shù)礁翉B辦公去了。
我的淚水落了下來,胸口好像被人捶了一拳。
一路上好在有個愛講笑話的人,他使我暫時忘卻了心里的痛苦和身上的傷。路上仁增不停地給我講阿古頓巴和枚茹子腫的故事。只是接近龍?jiān)G卡時,我再也聽不進(jìn)去故事了,心緒壞到了幾點(diǎn)。
岑啦的決定在我的意料之中,只是沒有料到,她會把我嫁給谿卡里最丑的人,也許這是岑啦對我的懲罰。
我連著四天都是靠在墻角睡的。駝背羅丹和我成為夫妻的最初幾天,我一見到他,心里就會升出無名的怒火,同時對少爺?shù)乃寄罡訌?qiáng)烈。我也知道這是妄想,只是那時候很執(zhí)著地想少爺。我堅(jiān)決不跟駝背羅丹睡覺,他除了毆打我外實(shí)在沒轍了。后來,我的肚子漸漸隆起來,駝背羅丹看著我變形的身子,對我沒有了欲望。
這年的五月,我的肚子已經(jīng)圓鼓鼓的,谿卡里的人都說,查斯,快要生了。這時候格日旺久少爺回來結(jié)婚了,岑啦整天陪在少爺身邊,使少爺沒法抽身來看我。新娘子到來時,整個谿卡的人激動不已。只有我傷心地呆在房子里哭泣。
一下午,祝福和贊頌的歌聲像織氆氌一樣,叮叮咣咣地響,它們像無數(shù)根刺一樣扎在我心上。
叫堪卓益西的新娘子很丑。晚上駝背羅丹說。我的心一下舒暢了許多,我甚至有馬上想看看這女人的沖動。
第二天我在廚房打茶時,她跟少爺來到了院子中央。少爺穿了一套王子裝,太陽的映照下渾身斑斕;新娘子雖然穿著貴夫人裝,全身瑪瑙、玉石、金銀點(diǎn)綴,但那扁圓的臉,卻無法改變。我對少爺娶到這么個老婆高興不已。
直到婚禮結(jié)束,我一直沒有碰上少爺。我想我肚子里的小孩是他的骨肉,這點(diǎn)他知道嗎?少爺走了,走的很匆忙。我沒有得到答案,這讓我有些失望。
一個月后你生了出來,我的多佩啦。現(xiàn)在你聽不到我給你說的這些,因?yàn)楹芏嗉?xì)節(jié)母子之間很難啟齒的,我只能默默地說給我自己聽。
你生下來后,駝背羅丹高興壞了,他把你當(dāng)成了他的兒子,他對我也好了許多,不像以往那樣打我了。
這年冬天,少爺垂頭喪氣地回到了龍?jiān)G卡,一回來他誰都不見,把自己反鎖在屋子里。我想,他又跟小時侯一樣,遇到一點(diǎn)不順就泄氣了。我每天有事沒事就站到院子里,假裝曬太陽,心里希望見上少爺一面。桑杰管家不停地到外面去請醫(yī)生和喇嘛,我們就是見不到少爺??白恳嫖骱歪驳故敲刻於寄芤姷?,從她們的表情看不出少爺?shù)昧耸裁粗夭 ?/span>
來年的春天少爺復(fù)蘇了。有一天桑杰管家來喊我,我隨管家去了他的房子,到了門口管家讓我進(jìn)去,他卻從外面把門給鎖了。
少爺端坐在屋里,瘦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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