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22年06月10日
◎夏加
時間騎手
第三封情書里,我愿全盤銘記你的出生。從馴服野牦牛開始,我就深知你在這雪域高原歷經(jīng)風(fēng)雪的艱難。所以,那個叫“歷史”的詞匯,于我,是愛你最堅決的態(tài)度。
鷹在高空將度母的授記刻在俗人的眉心。俗人的眉心流水著四條大河。
大河卷起旭日,將第一縷金光交給珠日山頂行蹤不定的美人。
只要浩瀚的漢子,才能看到她極致的容貌,并獲得與她竊竊私語的初戀。
那就歌頌她吧!手持野牦牛的腿骨,挾著首領(lǐng)閉目吶喊的風(fēng)雷,把全部的愛交給駿馬,交給石頭,交給行蹤不定的美人。
必須有一條勇猛的藏獒,帶你從夏季草場趕往冬季草場。
這個遷徙的過程,是先祖對先祖的回答,是黨項(xiàng)羌對格薩爾的思念。
你在牦牛群身后甩響馬鞭,像把晨光抽成一?;鸱N。
這火種,從你跨上鞍背那一刻開始燃燒。
穿過姑娘羞澀的河道,穿過牛羊啜飲的銀碗,穿過雪豹和胡狼漫延的脊梁,埋頭在隆冬唱著傍晚的情歌。
雄性十足的騎手呀,尼拉壩彎曲的閃電被你輕輕捧起,就成為你身體的一道肌肉。
你的野馬一樣奔跑的姑娘,正趕著牛羊穿過黎明與黃昏,將帳篷搭在離水源最近的地方。
拴狗,擠奶,把未生的嬰兒輕輕的放進(jìn)從未停息的馱筐。
最后披戴一縷月光站在帳門前,面朝溫情脈脈的雪山,發(fā)出有生以來第一次清亮的原音。
這原音,讓僵硬的土地,變得暖和起來。
大野畫筆
第四封情書里,我對你的愛的表達(dá)是膚淺的。對你碎片化體表式的描述,顯得尤為粗糙。大部分人,不,幾乎所有人都會這么干!我和所有人一樣,愛你的方式確實(shí)沒有什么特別。
你的肌塊如此生動。
斑斕的霍西峽谷,在目力所及之處是你凹凸有致的曲線。
粗壯參天的古柏,倒掛著你滿頭的長發(fā),發(fā)出蒼朗的笑聲。
犁頭輕輕拔開你的體毛,就生長出小麥和青稞,生長出圓形的佛塔;生長出比草葉更綠,比胡須更硬的說話的聲音。
你是菩薩遺落的手帕,是神賜的禮物。
在你的胸膛刻著騎手的名字,在一叢蕨草中,生長著最美麗的花朵。
嗬!色達(dá),你這凍土的唇,四處漫游。
握著燃燒的利箭,跨著空氣的戰(zhàn)馬,保護(hù)著,所有生靈——
健全的五官。
我猜想你比神靈知道得更多。
你讓激戰(zhàn)的群星握手言歡,讓受傷流淚的天空安靜的睡覺。
你抱著牧馬人致敬歡愉的血液。如同抱著自己的愛神讓萬千個影追隨你身后。
但我永遠(yuǎn)不知道,我這哀求的雙膝,是否配得上你從不曾滋生的恐懼。
當(dāng)大雪和濃霧不期而至。你就樹起翡翠的旗幟,誠心祈禱。
為牛,為羊,為馬,為牧草,為石頭,為足跡,為光與夢……
為所有老老小小的人,為所有大大小小的事。
在熾烈瓦藍(lán)的天空中,為神靈創(chuàng)造并愛著一切。
色曲。
泥曲。
色塘。
色爾壩。
誰的肩上沒有一座雪山?
誰的孩子不曾穿過飛雪的門?
你的念珠法器,搭鏈烏爾恰,你的經(jīng)幡和部落,還有你的神。
是不是總是拍打著綠綠的草場,教會你如何跨上戰(zhàn)馬迎請十三個萬能的威爾瑪?
昨夜,你是不是和搜神的班智達(dá)在色曲河畔交談?
用一把銅質(zhì)的長瓢盛起水和黃金。
用來迎娶你牧風(fēng)逐雪的女人?
第五封情書里,我對你的愛深刻了些許。雖然有些刻意,但至少,我已經(jīng)背下了你的家譜,還掌握了你很少被人發(fā)現(xiàn)的秘密。譬如:你是古代藏族六大種姓之一的董氏部族的后裔;白唇鹿是你的圖騰和象征;你從何處而來,在這里成就瓦須之名;你有多少親族子嗣,有怎樣的血脈共鳴……等等。
大得讓人馳騁一生的騎手呀!
不論是你的藍(lán)、紅、綠,還是你絲絨般的黑。
都和仁慈的圣人有關(guān)。他們有華麗的斑紋和閃亮的皺紋。
他們都有守護(hù)的精靈,像牦牛眼角感動的淚花。
可是,霜凍的季節(jié)從來不曾遲到。
那一條條亮閃閃的金河,正劃過你長長的睫毛。
將謊言和懲罰死死釘在守靈人的腳下。
披金戴銀的騎手,從一只獼猴的崖壁出發(fā)。
任由智慧的袍襟隱隱作痛,無言的高峰總是以撫摸地獄的勇氣,帶來神的光芒。
開滿蓮花的世界,那個名叫瓦須的種姓,在厚植的沃土下,揚(yáng)起高高的頭顱。
菩薩的掌心里,你是第一個到達(dá)并點(diǎn)燃明燈的騎手。
阿波·董。
那個白顏綠眉、白玉頂髻,手持白幡和馬鞭子的漢子。
那個名叫“董晁晁”的青龍銅鬃。
那個騰空龍和當(dāng)堅金剛。
那頂紅帽子。
那三座高山。
是怎樣在殊勝母直娜的孕體中完成不斷繁衍的騎行?
阿波·董。
在白鹿寄魂的交媾中,騎手將共同的名字交給兄弟和子嗣。
在積雪的高地?fù)]鞭上馬,在高地的積雪中提韁墜蹬。
在太陽金絲纏繞的地方,與行蹤不定的美人共赴一場盛宴。
那個時刻,圓月的流淌潔凈的乳汁,風(fēng)叨著晶瑩的銀碗,虔誠的喂養(yǎng)即將升起的旭日。
只要旭日東升,子嗣就會到來。
他們,數(shù)著騎手的汗血,高聲品飲融化的積雪。
騎手阿波·董。
你的六個孩子色彩紛呈。
你的三十六個孫子站成兩排。一排叫須慶,一排叫察慶。
手捧同一束火種,交換禮物,交換愛情,交換骨血,交換不斷延長的馬蹄。
嗬,色達(dá),你帶著駿馬和弓箭,帶著木雅熱崗高飛的鷹。
帶著雷霆和高亢的喉嚨,帶著狂野的愛。
用騎手的鐵蹄,將旋轉(zhuǎn)的風(fēng)暴吞噬,把撫平的天空拉近、拉低。
在遼闊的腹部,刻下嚼碎又分離的瓦須之名。
七尺彎弓,射向一生只有一次的——瓦須之名。
幸運(yùn)的騎手,當(dāng)你點(diǎn)燃明燈的手指穿過美人長而又長的黑發(fā)。
你的征途變得如此幸運(yùn)。
你和她坦率的擁抱,就放開了彼此緊握的韁繩。
你們在高大的石山上撒滿金星,等著智者犀利的眼神把尤物的肉身交給最勇敢的漢子。
在這個野性瘋狂的床榻上。
穆布董??!你的瓦須之名——
是有世以來的積雪,并非星夜降下的小霜。
無畏的騎手,飲下自己跑得滾燙的血,用純正的山歌拉直挺拔的腰身。
就再也沒有任何人,讓身體里長出芒刺和荊棘。
從來不知疲倦的騎手,你的力量遠(yuǎn)大于人世。
可你從來沒有跑出果根塘。
你從來沒有和我說過話,我只是珍藏著你的名字,守著你藏在搭鏈里不為人知的預(yù)言。
我們相距兩尺,一根細(xì)長的馬鬃拴著我們的無名指。
這是無法形容的花朵,開在永生駐留的身體里。
吹響鷹笛吧!你再也不用為遠(yuǎn)去的子嗣——
吹響團(tuán)聚的口哨了。他們——
就是你身體里開出的花朵。
被你一生馳騁的高地,是你不死的青春。
頭頂九十九層云天,你的山歌帶著神的氣息。
你帶著瓦須的火種,像嬰兒一樣穿過冬雪的胸膛。
你的駿馬和弓箭,你的荒野和美人。
就會讓每一株牧草,每一寸凍土,每一片雪花都同時開口說:
英雄的騎手,野性的漢子,你微微一笑,就是我們——
所有雄獅般的長嘯和淚流滿面的奔跑。
永不息止。
長河記事
第六封情書里,我以你大黑天金剛的縣城所在地的自然形象出發(fā),描述你既高又低的成長史,也描述你于我既遠(yuǎn)又近的戀愛史。你叫瓦須色達(dá),瓦是先祖,須是后裔。創(chuàng)造瓦須之名的夏迦塔以歷史的印記在我心里陳述著你不斷強(qiáng)健又矢志正確的成長。
點(diǎn)亮火把吧!瓦須奔跑的長灘總是噙著一輪星月。
無病無痛的騎手,苯神瓦色奪拉麥巴的《馬頭明王瓦曲》響起。
阿尼瑪卿神山揮動九尖如意寶劍,將你無窮的子嗣推向山羊鳴叫的早晨。
從那個遷徙的早晨開始,你黝黑的膚色就在金色的河流中放牧。
靈氣十足。
騎手??!看到老去的瓦須喇嘛交了嗎?
只需一次煙祭,就喊出了瓦須親密的名字。
嚴(yán)洛、秋柯、夏迦塔。
白額紅馬在濃霧中找到青草和清流。
找到碩大的乳房和狩獵人。
沒有人可以阻擋你——瓦須之名。
你張弓引箭的時候,葉母冬拉(雌鹿角)會為你作證。
你墜蹬下馬的時候,色得查吾(金花碟)會為你煮茶。
你重向高地的時候,白色拉通瑪(短袍)正好扣好最后一顆紐扣。
色達(dá)的騎手,你就這樣輕輕的,揭開了她的面紗。
沒有任何語言,可以描寫你白霜閃耀的容光。
我在你手心里,如同天空掉下的,千萬片柏葉的一片。
在巨大的洪流中,頂著與生俱來的鋒芒。
在稀薄的黃昏,跟隨你的風(fēng)暴,一天又一天地減弱——
將至的領(lǐng)域里奪目的強(qiáng)光。
即使用柔和的流水蒙住眼睛,也同樣能夠穿透你無比輝煌的飛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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