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22年12月27日
◎嘎子
兩個阿媽
站在平房頂,我嗅到了一種濃烈的香味。這香味我從未聞到過,它不僅感染了我本來就十分遲鈍的嗅覺,還使我沉悶的內(nèi)心注入了新鮮空氣般舒暢起來。我看見兩個老阿媽把一種什么草,從樓頂曬場的雨篷中抱出來,平攤在灑滿陽光的地上。香味就是從那種草中發(fā)出的。
阿嘎和我上了平房頂。兩個老阿媽停下手中的活,很好奇地看著我,臉上很平靜,像這高原早晨的陽光。阿嘎向她們介紹了我,她們都驚喜地哦哦叫起來,看著我,臉上笑得一片燦爛。
阿嘎指著看起來最老,頭頂?shù)陌装l(fā)剃成短樁的老阿媽對我說:“阿意白瑪?!蔽冶憬辛寺暎骸鞍⒁獍赚?。”阿嘎又指著矮胖的頭發(fā)梳成許多條小辮的老阿媽對我說:“阿意郎卡措。”我便叫了聲:“阿意郎卡措。”我每叫她們一聲,她們便哦哦哦地應(yīng)答,喊我叫:“諾爾布(寶貝)。”
阿嘎向她們交待了一些什么后,便順著獨木梯走了。阿嘎指著太陽說著我什么也聽不懂的藏話(地方方言),我從他的臉色上,還是感覺出了高原陽光的溫暖。我笑著應(yīng)答,好像什么都聽懂了,阿嘎便滿意得哈哈大笑。
兩個阿媽圍著我,看著我的臉議論起來。我羞澀地躲閃,她們便哈哈大笑,笑聲很爽。就在那一刻,我看見高原的晴空藍得透明,像水晶玻璃做的天穹,又像倒生的海子,風(fēng)吹過時也似乎泛起了好看的浪花。有幾只鷹隼把翅膀展得很開,定在空中一動不動。剛出牧的牛羊群撒滿了山坡,坡上草皮很綠,盡頭是座很高的雪山,白色的山峰與紅色的巖石組合成了很雄奇的雕像。兩個老阿媽想問我什么,又擔(dān)心我聽不懂她們的話,手伸在我的眼前又比又劃,還在地上畫著簡單的圖案。有時,我懂了她們的意思,她們便高興得呀呀呀叫喊著。有時,我答不出,或猜錯了她們的意思,她們便急得滿臉通紅,搓著手唉聲嘆氣,再想著法子讓我弄懂她們的意思。
我終于弄懂了,她們想問我從哪兒來,多大了,爸爸媽媽為什么不同我一起來。一個人來這里怕不怕。我告訴她們,我的老家在省城,就是那座能管住州府與縣城的城市。我快滿十七歲了,爸爸媽媽有他們自己的做不完的事,就不同我一起來了。這里風(fēng)光那么美,人也那么好,我還怕什么樣呢?她們哦哦叫著,特別是我說自己還不滿十七歲時,阿意郎卡措便把我摟在她暖烘烘的懷里,一遍遍地喊著:“諾爾布,諾爾布。”
我看見一串濁淚從她多皺的眼眶內(nèi)涌出來,在她干枯的臉上滾動著。我也感動了,緊緊貼在她的胸前。她身上那種溫暖的氣息,使我想起了自己死去的母親。那一陣,我真的想哭。
那幾天,我便同兩個老阿媽干著非常輕松的活。我們每天早上把香草從雨篷下抱到曬場上攤開,過一陣再翻曬一下,直到太陽落山,又收進雨篷。我第一次那么貼近地同藏族老阿媽坐在一起,很專心地聽她們說我一句也聽不懂的話。她們的一舉一動都使我心內(nèi)發(fā)熱,我還不能理解她們的行為,可我明白她們是善良的人。
翻曬香草時,三個老阿媽總是小心地在草叢中翻找著什么,然后用手捧著,或兜在裙擺內(nèi),嘴里念叨著把什么東西倒在墻角下。我好奇地看她們一次次地這樣做。她們也發(fā)現(xiàn)了我的好奇,便把裙兜里的東西讓我看,比劃著說我不要嘲笑她們。我低頭瞧去,她們手心里和裙兜里捧著的是一條條柔軟的小毛蟲。她們是怕翻草時弄死了小毛蟲,把小毛蟲搬運到安全的地方去。
有一次,一只蜻蜓飛到我的身旁,我手一伸便捉住了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蟲。我驚訝,高原上怎么會有蜻蜓,還生有很長很亮的雙翼。我用一根草棍撥著它掙扎的雙腿玩,正在太陽下打盹的阿意郎卡措看見了,跳過來,抱著雙手向我懇求,樣子很可憐。我說,我不會傷害這只小蟲的。我把蟲遞給她,她躲閃開,指指天空,又做了個小蟲飛的動作。她是叫我放了這只可憐的小蟲。蜻蜓在我手心掙扎,抓得我手心癢癢的。我向上輕輕一拋,小蟲的雙翼便展開了,慌忙地飛過了墻外。阿意郎卡措便滿意地嗬嗬大笑,搖著大拇指謝我。她把我剛才的行為告訴阿意白瑪,她們都很滿意地拍著我的頭。
那時,我對藏族的宗教還一無所知,對兩個老阿媽保護小生命的行為不太理解??晌业男倪€是暖烘烘的,暗自慶幸我在這天遠的地方,遇到的盡是善良的好人。
從那天起,兩個老阿媽便常常來看我,給我?guī)佤窝侥淘匠缘臇|西。她們叫公社的漢族文書老劉告訴我,在這里,她們就是我的媽媽,我有什么困難,沒有吃的了,穿得不暖和了,都可以去找她們。
我發(fā)現(xiàn),這個寨子的人不太愛串門子,去誰的家做客,非得主人親自邀請。就是有再急的事,三種人家的門別去亂串。家中有病人的人家、快生小孩的人家、剛死了人的人家。他們門前都有標(biāo)志:或插一支香,或堆個小石堆,或門前用白粉畫個字。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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