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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雨山頭荔枝熟

甘孜日報    2023年04月21日

◎許永強

荔枝,以前被稱為“離支”,荔枝離開樹本體,不能長存之意,出現(xiàn)在最早記錄荔枝的文獻(xiàn)《上林賦》中,作者是西漢時期的蜀人司馬相如。東漢文學(xué)家王逸(字叔師)對荔枝推崇備至,他在我國文學(xué)史上第一篇專詠荔枝的辭賦《荔枝賦》中說,鮮紅的荔枝在樹上“灼灼若朝霞之映日,離離如繁星之著天”,味道“卓絕類而無儔,超眾果而獨貴”。南北朝的劉霽也在《詠荔枝詩》中稱贊荔枝的珍貴味美:“叔師貴其珍,武仲稱其美。良由自遠(yuǎn)致,含滋不留齒。”

然而魏晉南北朝時期的文人卻對荔枝沒有興趣。到了唐朝,文人們對荔枝的好奇、吟詠達(dá)到了高潮。

開元十一年(723年),唐玄宗在驪山修建華清宮,整日與楊貴妃在那里尋歡作樂,不理朝政。楊貴妃喜歡吃荔枝,唐玄宗命人用快馬從四川給她運來?!缎绿茣钯F妃傳》載:“妃嗜荔枝,必欲生致之,乃置騎傳送,走數(shù)千里,味未變,已至京師?!?許多差官累死、驛馬倒斃于四川至長安的路上。詩人杜牧路經(jīng)華清宮時,有感于唐玄宗、楊貴妃窮奢極欲,荒淫誤國,留下了膾炙人口的名句 “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借“千里送荔枝”這一歷史事實,抨擊了封建統(tǒng)治者的驕奢淫逸和昏庸無道,以史諷今,警戒世君。

巴蜀自古即有荔枝栽培記載。晉代左思《蜀都賦》描繪巴蜀的自然景色是:“旁挺龍目,側(cè)生荔枝,布綠葉之簍萎,結(jié)朱實之離離?!薄度A陽國志·蜀志》載:僰道縣“有荔枝、薑、蒟”,江陽郡“有荔枝、巴菽、桃枝、蒟、給客橙”。漢代僰道(今宜賓西南)、江陽一帶最早栽培和管理荔枝的是西南夷,《太平御覽》引《郡國志》云:“西夷有荔枝園。僰僮,施夷中最賢者?!边@些巴蜀土生的荔枝,沿成都而下的川江兩岸,即成都、樂山、宜賓、瀘州、重慶、合川、涪陵、忠縣、萬縣等地,呈半月形分布。

川江兩岸摘荔枝

提到成都荔枝,首推唐代張籍的《成都曲》:“錦江近西煙水綠,新雨山頭荔枝熟?!?描繪了唐初成都荔枝成熟的景象。其實,在張籍之前盧綸在《送從舅成都縣承廣歸蜀》一詩中就說過“晚程椒瘴熱,野飯荔枝陰”。

張籍和盧綸的詩雖提到了荔枝,但陸游認(rèn)為他們并沒有到過成都,沒有親眼所見。真正到過成都并親見成都荔枝的,當(dāng)屬北宋時期的薛田和宋祁。

大中祥符末年(1016年),薛田任益州(今成都)轉(zhuǎn)運使。在成都,薛田向朝廷建議設(shè)立交子管理機構(gòu),變紙幣私營為官辦,沒被采納。天圣元年(1023年)薛田知益州,仁宗接受薛田建議,在益州設(shè)置交子務(wù)。這是世界上第一個國家貨幣管理發(fā)行機構(gòu),次年二月益州發(fā)行官交子。他的長詩《成都書事百韻》以1400字極寫以藥市花市、書業(yè)酒業(yè)、蜀錦名品為代表的成都市場的繁榮。其中“月季冒霜秋肯挫,荔枝沖瘴夏宜然?!睂懙木褪浅啥嫉睦笾?。

嘉祐元年(1056年)八月,文學(xué)家宋祁自定州移知益州。此時已經(jīng)五十九歲的宋祁沿著古蜀道一路南行,于次年二月上旬到達(dá)成都。直到嘉祐三年(1058)十月,王素知成都,宋祁被召還待闕,在蜀約一年九個月。他的《集江瀆池》“煙稠茉荷葉,露熟荔枝房。”提到成都城南4里錦江側(cè)的江瀆池栽種有荔枝。他在《益部方物略記》中的“隈枝生邛州山谷中,枝高丈分,枝修弱,花白,實似荔枝,肉黃,甘可食?!?邛州更,即今天成都所屬邛崍一帶,明確記載了邛崍一帶也曾種有荔枝。

在唐朝女詩人薛濤的眼里,成都雖然栽種荔枝,但吃荔枝還是要去嘉州(今樂山)。《憶荔枝》:“傳聞象郡隔南荒,絳實豐肌不可忘。近有青衣連楚水,素漿還得類瓊漿。” 對嘉州的荔枝記憶猶新,她吃了荔枝,且味道不錯。嘉州刺史薛能作《荔枝》詩附和:“果如松子色如櫻,未識蹉跎欲半生。歲杪監(jiān)州曾見樹,時新入座久聞名?!鼻宕睦钫{(diào)元在《自題荔枝圖》詩也說:“一生飽識嶺南姝,不及嘉州色味殊?!崩钫{(diào)元是四川羅江縣人,曾任廣東學(xué)政,他品嘗了嶺南的荔枝,但認(rèn)為不及嘉州的荔枝味道鮮美。

眉山出生的蘇軾、蘇轍兄弟對嘉州荔枝均有吟詠。蘇轍《奉同子瞻荔枝嘆一首》云:“蜀中荔枝出嘉州,余波及眉半有不?!闭J(rèn)為嘉州是四川荔枝的主產(chǎn)地。當(dāng)時,嘉州荔枝遍布城內(nèi)城郊,凌云山、老霄頂山麓最盛。陸游有文載:“一見荔枝熟,凌云安樂皆盛處?!卑矘穲@就在老霄頂下。因是名特產(chǎn),荔枝成了嘉州百姓的負(fù)擔(dān)。范成大在《吳船錄》中載:“每歲,憲司專之?!薄皯椝尽奔闯啥几诽狳c刑獄司,兼管農(nóng)桑,凌云山荔枝便為其專營。犍為縣令吳中復(fù)作詩三章以憐憫嘉州民而荔枝居其:“莫愛荔枝紅,歲作嘉州孽?!?明代,嘉州荔枝成為蜀王貢品。王士楨《漢嘉竹枝詞》詩云:“側(cè)生一樹會江門,水遞年年進大藩?!北阒讣沃堇笾γ磕晖ㄟ^岷江船運往成都以供蜀王。清人劉署《荔枝灣》詩道:“何事灣名尚荔枝,紅塵一騎恨交馳。自從進御華清后,冷落江邊人未知。” 認(rèn)為貴妃所食的荔枝來自嘉州。

大多數(shù)入蜀詩人認(rèn)為,蜀中荔枝品質(zhì)最優(yōu)的應(yīng)是戎、瀘二州?!遁浀丶o(jì)勝》云:“蜀中荔枝,瀘、敘之品為上,涪州次之,合州又次之。涪州徒以妃子得名,其實不如瀘、敘。” 清朝盧元昌《杜詩闡》云:“荔支生于瀘戎者為佳?!鼻G玉陛則用“春盡金沙古渡頭,荔枝香欲滿戎州”來贊譽戎州荔枝的獨特品質(zhì)。敘州即戎州。

永泰元年(765年)五月,杜甫攜家離開成都,六月至戎州登岸,戎州長官楊使君設(shè)宴款待杜甫,宴上有荔枝,杜甫寫有《宴戎州楊使君東樓》記此事:“勝絕驚身老,情忘發(fā)興奇。座從歌妓密,樂任主人為。重碧拈春酒,輕紅擘荔枝。樓高欲愁思,橫笛未休吹。”

據(jù)《鶴林玉露》記載:“唐明皇時,一騎紅塵妃子笑,謂瀘戎產(chǎn)也?!睘o州、宜賓的荔枝在唐朝的京城中就能見到。至于唐明皇和楊貴妃吃的是否產(chǎn)自瀘戎,史家們就有不少爭議。

白須太守亦何癡

對荔枝情有獨鐘,詠荔枝最多的或許非白居易莫屬了。

元和十三年(818年)冬,四十七歲的白居易,奉詔由江州(今江西九江)量移忠州(今重慶忠縣)?!傲恳啤保侵副恢嗊h(yuǎn)方的人臣,迂赦酌情移近安置。

唐代的忠州是江邊小城,比較荒涼,山高坡陡,白居易有詩“我向忠州入瘴煙”。到任后,白居易重新制定納稅法,減輕徭役、刑罰。鼓勵州民開荒種糧,發(fā)展蠶桑。數(shù)月后,他逐漸發(fā)現(xiàn)忠州并不是初來時那樣滿目荒蕪,而是“竹樹有嘉色”。更讓他驚喜的是,在忠州見到平生未曾見過的荔枝。

白居易生于楊貴妃死后16年,自幼就知楊貴妃喜食荔枝。他生長在北方,無緣見到荔枝。在京城任職時,雖貴為朝廷翰林,對荔枝也只聞其名,不見其實。他在忠州任刺史十五個月,先后有《題郡中荔枝詩十八韻,兼寄萬州楊八使君》《重寄荔枝與楊使君,時聞楊使君欲種植故有落句之戲》《種荔枝》《荔枝樓對酒》等詩,以及《荔枝圖序》一文?!坝葸h(yuǎn)近,階前摘荔枝”寫忠州當(dāng)?shù)匕傩掌毡榉N植荔枝;“紅顆珍珠誠可愛,白須太守亦何癡”寫荔枝果實的紅潤可愛。

忠州城有一酒樓,名西樓,白居易稱之為荔枝樓,并寫有《荔枝樓對酒詩》:“荔枝新熟雞冠色,燒酒初開琥珀香。欲折一枝傾一盞,西樓無客共誰嘗?” 身在荔鄉(xiāng)荔枝樓,獨自品荔、飲酒的情景。至元二十八年(1291年),元朝詩人汪元量再次經(jīng)三峽入蜀,在忠州荔枝樓小憩,此時的忠州已無荔枝可見,詩人只留下了“竟日揚鞭不暫閑,畏途疊疊是青山。西風(fēng)吹落忠州去,錦繡窠中屋萬間”的詩句。

元和十五年(820年)夏,白居易命畫工繪了一幅荔枝圖,寄贈朝中親友。并親自為之作序:“奇果標(biāo)南土,芳林對北堂。素華春漠漠,丹實夏煌煌。葉捧低垂戶,枝擎重壓墻。始因風(fēng)弄色,漸與日爭光。夕訝條懸火,朝驚樹點妝。深于紅躑躅,大校白檳榔。星綴連心朵,珠排耀眼房。紫羅裁襯殼,白玉裹填瓤。早歲曾聞?wù)f,今朝始摘嘗。嚼疑天上味,嗅異世間香。潤勝蓮生水,鮮逾橘得霜。燕支掌中顆,甘露舌頭漿。物少尤珍重,天高苦渺茫?!?全文短短不到130個字,不僅寫出了荔枝的出處、外形、味道,而且還寫出了摘下后短期內(nèi)的變化情況,對荔枝及其果實進行評價,毫不掩飾自己的喜愛之情。這也是中國古代文學(xué)史上唯一寫荔枝的專文。

元和十五年秋,白居易離開忠州回到長安。如今,《荔枝圖》早已湮沒在了歷史的長河中?,F(xiàn)存最早、保存最完整且有畫家落款的荔枝圖是宋代趙大亨的《荔院閑眠圖》。在設(shè)色絹本上,一個高士倚在臥榻上,對看兩棵荔枝樹,一株是紅色,一株是粉白色。畫面中內(nèi)容豐富,具有很大的內(nèi)在張力。

因白居易的荔枝圖,讓另外詩人“慕名而來”。光啟二年(886年)秋,因避亂入蜀的晚唐巨擘鄭谷來到涪州(今重慶涪陵區(qū)),寫有兩首詠荔枝詩。“二京曾見畫圖中,數(shù)本芳菲色不同。孤棹今來巴徼外,一枝煙雨思無窮。夜郎城近含香瘴,杜宇巢低起暝風(fēng)。腸斷渝瀘霜霰薄,不教葉似灞陵紅?!保ā独笾洹罚┮坏┮娏死笾?,詩人又有了不舍之情,他的《荔枝》寫到:“平昔誰相愛,驪山遇貴妃。枉教生處遠(yuǎn),愁見摘來稀。晚奪紅霞色,晴欺瘴日威。南荒何所戀,為爾即忘歸。”

對于涪州荔枝,《輿地紀(jì)勝》云:“妃子園,在(涪)州之西,去城十五里,百余株,顆肥肉肥,唐楊妃所喜,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謂此?!彼尾滔濉独笾ψV》、吳曾《能改齋漫錄》等著述中也談及此妃子園。蘇東坡在《荔枝嘆》稱 “天寶發(fā)貢取之涪”也是指此。到南宋時期,涪州的荔枝已呈現(xiàn)衰落跡象,陸游到涪州發(fā)出“不見荔枝空遠(yuǎn)游”的感嘆,宋翰稱涪州“荔枝妃子圃,不復(fù)曩時輸”。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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