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17年05月26日
■潘敏
迄今為止,阿婆養(yǎng)過的動物不下十種。每一種動物,都讓她念念不忘。其中,有一頭重達(dá)兩百斤的黑毛豬,在這頭豬的生涯里,它一度曾忘了自己豬的本質(zhì),忠心耿耿地幫她看家護(hù)院;后來養(yǎng)了狗,沒好好啃過兩頓骨頭,還盡幫著逮耗子;更不要說母雞們了,每天都下蛋,蛋一脫腚,迫不及待地拿自己的孩子邀功,“咯咯達(dá)、咯咯達(dá)”地直叫喚。
不過,也虧得是它們遇到了阿婆這樣的人。在人都吃不飽的年代,還滿山遍野地打豬草,所以豬就記下了,成了一頭狗一樣忠誠的豬。在能吃飽吃好的時候,雞啊,狗啊,更是通通善待。
雞的吃食是白菜葉,細(xì)細(xì)切碎,勻勻凈凈地混合了米粒一并放入雞槽。一個個雞脖子伸出雞圈,在雞槽內(nèi)上上下下,此起彼復(fù)。雞們看著看著就長得油光水滑,精神抖擻起來。另外,還有罐頭盒里的水,每天都會換上干凈的,以備雞們享用。天氣晴好的時候,雞圈大門常打開著,公雞、母雞們相邀而出,抬抬頭,伸伸腿,閑庭信步,時不時又埋下頭,尖尖的雞喙在地上拔拉幾下,捉點兒蛐蟮子來吃,長勢一片大好。
遇到雞瘟,就不好了。整個雞圈都烏云籠罩,一只雞萎靡不振,一個圈的雞就跟著不振起來。阿婆成竹在胸,辦法有的是:大蒜、辣椒切碎,拌上清油,一只一只捉來,灌下??諝庥兴庀闶幯绻芗狱c鹽和味精就更好吃了。雞伸長了脖子長長地吞咽過程,看起來焦灼、痛苦而漫長。
這時,我家的狗也幫著著急了,安靜地坐在旁邊。之前,除了人以外的生物,狗都會撲騰上去,亂咬一翻。面對狗的突然竄出,雞們毫無準(zhǔn)備,雞屎奔泄而出,著急地扇動翅膀,躍躍欲飛,雞毛飛了起來,又落了一地。
為此阿婆沒少批評它:“你這個瘟傷,你再撲它,我打死你?!惫吠嶂X袋,腦袋上的毛垂到了鼻子上,只看到眼睛在后面閃爍。阿婆覺得它聽懂了,又摸著它的腦袋安撫說:“花娃兒乖。”
陸續(xù)地,阿婆又養(yǎng)了兔子、鴨子、貓、刺猬、還有小鳥什么的。最近的一段時間,她又養(yǎng)了幾尾金魚。算起來,這可是她養(yǎng)過的所有的動物中最為矜貴的一種。阿婆的弟弟家養(yǎng)著一大缸的熱帶魚,每次到他家,阿婆就會在魚缸前駐足,時不時彎腰,把臉貼近魚缸,靜靜地觀察,用她的高度近視眼,死死地盯住,然后疑慮頓生:“這么熱的水,不得把魚些煮熟吧?”他的弟弟跟她解釋,這是熱帶魚,要保持水溫……阿婆聽得一臉認(rèn)真。
六十歲以后,阿婆不再養(yǎng)任何動物。她時不時的講起那頭黑毛豬,待宰的時候,她對什么都無能為力,所以只好大哭了一場;那只花狗的老去,更是讓她黯然傷神,她不愿再談起;另外,為了我們,她手刃過的雞鴨;以及不后來不知去向的兔子、豚鼠……對她來說,那都是一條條命債。
可是,接緊著,牛同學(xué)和牛大壯卻從成都帶回來四尾金魚。它們翻越山水,奔赴高原,不知是暈車還是高山反應(yīng),打開蓋子時,幾條小魚早已肚皮朝上袒露。只有偶爾息合的鰓,能看到一絲生命的跡象。
阿婆立馬收起那些零落的情緒,神醫(yī)附體,當(dāng)即立斷,洗腳盆裝水,適量撒上鹽,輕輕將一只只小魚捉入盆內(nèi),像呵護(hù)秧苗一樣,小魚們也算和阿婆有緣份,頑強地活了過來。
從此,金魚留在了阿婆的身邊,住在洋氣的塑料桶里。阿婆每天都用牙簽打撈它們的糞便,三天給它們換一次水,換水時洗凈桶壁、桶底。這些看起來愛干凈的家伙,不出三天,準(zhǔn)得把整桶水弄得渾濁不堪。換的水是有講究,都是早上打好了,沉淀在一邊待用的。此后,阿婆每次與我通話都與金魚有關(guān)。
再后來,死去一條小黑魚,其余都長大了,幾乎從一寸長到了三寸。水桶放在陽臺上,陽光透過水面,我們坐在遠(yuǎn)遠(yuǎn)的角落,也能透過桶壁,隱隱約約看到金魚在擺動著紗裙似的尾巴。
阿婆并不喜歡她現(xiàn)在所在的城市,但她卻不得不留在那里照顧阿爺。就像當(dāng)初她不愿意以黑毛豬生命,來換取填飽自己餓著的肚子;她不愿看到花狗死去,卻怎樣都無法挽留……但生活總是高高在上,她無法凌駕,只得無限制的順從。
下午時光,阿爺出門打牌,大門關(guān)閉,一屋子的寂靜,阿婆趴在桶邊,細(xì)細(xì)地觀察,驟然失神,仿佛那里是世界的中心,金魚們在水桶里挍動,時不時有嘩啦聲作響。身上的魚鱗,那樣精巧細(xì)致,在太陽光下,散發(fā)著敏銳的折射,那樣的一束束的光,仿佛穿越蒙塵,滌蕩心靈……一個又一個下午。
最新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