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18年10月26日
呷絨多吉與學生。
向巴教畫唐卡。
◎甘孜日報記者 蘭色拉姆 文/圖
近年來,隨著我州鄉(xiāng)村振興、全域旅游等持續(xù)推進,“藏家村寨新貌靚,百姓生活味道甜”的圖景并不難見。青稞飄香的季節(jié),因采訪“首屆珠姆迎秋節(jié)”,記者來到甘孜縣,在與盛會舉辦地相隔不遠的斯俄一村,記者就感受了此番圖景。不過,斯俄一村留給記者抹不去印記的,卻是那戶普通的村人。
一個動人的家園夢
記者來到斯俄一村,這個處于斯俄鄉(xiāng)中心、距離縣城僅2公里的村子,擁有85戶、363人。夕陽下,干凈的通村公路上,老人們輕搖經(jīng)筒、緩緩移步;絳紅色點綴的藏房,錯落有致;幾處房頂?shù)臒焽枥?,青煙飄搖。
剛進村里,記者便收獲了此番景象,幾分鐘后,汽車停在一藏房前,意味著已到達此行目的地呷絨多吉家中。
車鳴消逝,故事開始。走進大門,生有雜草的院壩,被夕陽斜暉“光臨”,角落處低矮的水泥房里,幾名男童邊聽講解,邊小心運轉(zhuǎn)手中竹筆。男童們高矮胖瘦各異,卻同是呷絨多吉家的唐卡學徒。身穿僧衣的“講師”,是呷絨多吉大兒子,名叫生龍伍登。
隨伍登爬上木質(zhì)的樓梯,手捧哈達的老人迎面而來。“我是呷絨多吉,很高興見到你?!崩先耸疽庥浾呃^續(xù)往里走。穿過兩道小門,橫縱而放的藏桌進入視線,倚桌而坐,愜意之感襲身而來?!澳嵌际俏业膶氊?。”指著蓋有黃色綢布的堆放物,呷絨多吉神情驕傲且神秘?!鞍?,不要賣關子了,太陽都睡覺了?!毙鹤由堃痪湓?,逗笑了所有人。笑聲中,呷絨多吉起身走向堆放物處,慢慢揭下了綢布,一幅幅裝裱完整,絢麗精美的唐卡便“現(xiàn)身”,二兒子向巴將它們定義為父親最得意的作品。
“我都老了,都過去了。”呷絨多吉和藹說道,記者趁機追問往后打算,他表示將繼續(xù)招收唐卡學徒,并希望能有女學生加入。在老人看來,如今,藏區(qū)的變化天翻地覆,新時代下,女性該主動作為,尋找新的謀生手段,逐漸獨立;男性應跳出固化思維模式,支持女同胞迎接新生活。
聽著父親寄語未來,三個兒子若有所思,屋內(nèi)突然變得安靜?!跋M稚眢w健康,希望學員與村子,都有美好的未來?!鄙埪氏却蚱屏顺聊?。從他講述中,記者得知由于長期教畫唐卡,反復彎腰下蹲,呷絨多吉患上了骨質(zhì)增生,考慮到父親身體,今年,生龍伍登專門向寺廟請假,回家?guī)兔κ谡n。
見弟弟談到了自己,生龍伍登緊接著擺談。他表示,想在寺廟開辦有關唐卡繪畫、寺廟壁畫的培訓班,讓寺廟在方便自身的同時,擔負起傳承傳統(tǒng)技藝的責任。向巴則希望帶出更多優(yōu)秀的學員,讓斯俄一村的唐卡形成產(chǎn)業(yè),從而帶動整個村子的發(fā)展。
了解了他們心中的“未來藍圖”,記者被深深感動。身旁的“三子一父”,不過是老人、僧人、司機與農(nóng)民,他們關于未來打算,最關心的不是自我,而是學生的前途、技藝的傳承,以及村子的發(fā)展。
一份堅守的唐卡緣
2011年,呷絨多吉離開藏文中學的第三個年頭,他自籌資金,在家中辦起了免唐卡繪畫培訓班,還無償為學員提供紙張顏料,以及基本伙食。
問起辦班的初衷,呷絨多吉淡然一笑,表示當時身邊個別在校學生、社會青年,因?qū)W業(yè)不佳、好吃懶做等原因,整天游手好閑、惹是生非,這一現(xiàn)象很是讓自己揪心。同時,部分年輕人因家境貧窮,被迫延續(xù)先輩“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生活;為改變這兩種現(xiàn)狀,決定教年輕人畫唐卡,讓他們掌握技藝,走上正道、謀求好生活、傳承唐卡文化。
時光飛逝,7年后的今天,呷絨多吉父子仍堅持開辦免費唐卡班。經(jīng)他們教授,成才的學員達到200余名。采訪中,呷絨多吉和家人告訴記者,社會的發(fā)展進步,國家惠民政策的落實,不斷讓自家的生活變得安穩(wěn),有了幫助他人的資本。
不過,呷絨多吉家與唐卡、與甘孜縣,都并非擁有“世代緣”。
呷絨多吉的父親,原是阿壩州松潘縣人,在完成前往拉薩的朝拜后,因偶然來到甘孜縣,遇上了相守的愛人,便組成家庭居住在該縣拖壩鄉(xiāng),后又搬到斯俄鄉(xiāng)一村定居。呷絨多吉父親,參過軍,辦過農(nóng)協(xié)會、擔任過區(qū)長,唯獨與唐卡無緣,這讓他在某些時候頗感遺憾,不過,他在呷絨多吉身上看到了希望。
從小,呷絨多吉就喜歡畫畫,可在那個勞作不歇,卻又食不果腹的年代,上學和畫唐卡對他來說,都是天方夜譚。不過他并未放棄畫畫,常用木棒在地上勾勒,盡管成品不佳。在他17歲那年,父親好友兼民間畫師長輩走進了家門,見他正沉浸于“泥土畫”,長輩甚是感動,決定收他為徒。至此,呷絨多吉及其家族,才與唐卡繪畫結緣。
除開畫師長輩的教授,呷絨多吉還從合作社奠定了畫功。當時,他在公社的合作社里開拖拉機,社里開辦農(nóng)機訓練班后,需要經(jīng)常辦黑板報,板報涉及繪畫較多,呷絨多吉主動攬下該活。板報次數(shù)多了,他便掌握了自己的作畫方式。
幾年后,合作社出了新政策,只要能交夠工分,村民可以外出打工,為了繼續(xù)畫畫,更為了養(yǎng)家糊口,呷絨多吉去了西藏。在西藏,他一邊專心求學,一邊畫唐卡,做彩繪掙錢。每到年底,他又從西藏趕回甘孜,用錢交夠工分,以求分得糧食、豬肉等。再后來,村民都分到了自己的土地,不用再去合作社,呷絨多吉便留在了故鄉(xiāng),因出色的唐卡繪畫技藝,1998年,他被當?shù)夭匚闹袑W,聘為美術教師,直至2008年。
一個未來的藏家村
出師的學徒掙錢養(yǎng)家、老學員教新學員畫唐卡、優(yōu)秀學徒招收徒弟,如今呷絨多吉家的培訓班,正在良好態(tài)勢中向前發(fā)展。然而,培訓班的開辦并非一帆風順。
培訓班剛開辦,身邊的質(zhì)疑聲多過了鼓勵聲,這讓呷絨多吉很是心痛。同時,因為學員增多,各類花銷大幅度上升,免費培訓班一度面臨“生死關頭”。
為渡難關,向巴從自身“開源”,帶著培訓班學員從事藏房彩繪,既讓他們吃到了東家飯,又讓他們有了收入,累積了生活經(jīng)驗。生龍伍登成了精打細算的管家,詳細規(guī)劃著各項開支,他表示,每天至少有15個學生吃飯,在吃飽與吃好之間,先保證前者,不讓學員餓著肚子學畫。生龍則尋求政府相關部門幫助?!皶r代不同了,解決問題的辦法也多了?!闭{(diào)整了坐姿,呷絨多吉微笑地看著記者。
近兩年來,邀請呷絨多吉培訓班學員畫唐卡、做彩繪的人絡繹不絕,其范圍早已超出本鄉(xiāng)、外鄉(xiāng),擴大到外縣、甚至外省。向巴表示,工期經(jīng)常接不完,為節(jié)約時間,再也不用到外省干活。
2017年7月,深圳人劉明因旅游走進斯俄一村。這個格外青睞藏區(qū)風光的游客,在欣賞完甘孜縣的藍天、白云與綠草后,被朋友介紹前往呷絨多吉家中欣賞唐卡,看完精美的畫作,他一口氣買下六幅,還主動留下作畫者聯(lián)系方式,以求日后購買方便。
“畫作體現(xiàn)了濃烈的藏文化,讓人一看就著迷;而且,普通村莊里竟有如此公益行為,讓我很詫異,也很感動,買上六幅畫,算是對他們的祝福,也是支持?!碑斢浾哌B線詢問劉明時,言語中,他依然十分感動。
或是朋友推薦,或是突然偶遇,來呷絨多吉家中買唐卡的游客,遠不止劉明一人。據(jù)生龍介紹,前來買唐卡的游客不斷增多,多數(shù)回頭客還主動幫忙宣傳銷售,甚至提出在網(wǎng)上售賣唐卡的建議。“只要還能教畫唐卡,我就不會停止;何況我教不動了,還有兒子們教。目前情況來看,村子穿上了新衣服,我們的唐卡培訓班也有了新發(fā)展,這實在令人高興?!睂⑾惹敖议_的綢布蓋上,呷絨多吉慈愛地看著水泥房中的學徒。
采訪也畫上了句號,太陽也即將落山。回首凝望,夕陽下的斯俄一村透著溫暖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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