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24年08月19日
◎本巴錯
7月，流火、蟬音嘈雜，成都平原又開啟了一年一度的傳統(tǒng)桑拿模式，整天被汗水浸潤、被烈日炙烤的感覺好似爐上的魚肉被煎烤得滋滋冒油。人們通常會更喜愛傍晚時分。白天耀武揚威的太陽此刻已化為一抹橘紅的夕陽，在天邊用力發(fā)揮著一天中最后的余威。此時在長安橋的長椅上納涼便成為居住在附近人們的最佳選擇了。
修建于溫江江安河上的長安橋也叫安閑橋，它并非一座普通的橋。建于明萬歷年間，后經(jīng)康熙、乾隆、光緒以及民國時期幾番重建。上世紀(jì)八十年代，溫江區(qū)政府按照城市建設(shè)規(guī)劃，新建了長安橋，橋址在原橋處平行上移20米，新橋兩側(cè)為雕花水泥欄桿，裝設(shè)玉蘭花型掛燈，橋東頭矗立著大型魚鳧金馬鎏金雕塑一座，雄視柳城東門。新橋建成后，舊橋仍未廢置，改名“安閑橋”，僅允許行人通行。兩橋同時并用，大大方便了車輛和行人的通行。
夏日傍晚，我常陪同母親坐在安閑的橋椅上乘涼。在這里總能碰見不少甘孜州退休在此養(yǎng)老的老鄉(xiāng)。伴著河風(fēng)習(xí)習(xí)，他們在橋上交談甚歡，一天的悶熱與煩躁似乎順著江安河水流向了遠(yuǎn)方。
據(jù)觀察，每天忙于快步行走此橋的多為年輕人或中年人，而坐在安閑橋上聊天乘涼的多為花甲以上年齡段的老人，幾乎都是皓首蒼顏、滿臉溝壑，歲月在他們身上留下恣意揮霍的痕跡。他們有的聊興頗濃，見到坐在身旁的無論認(rèn)識與否都能熟絡(luò)地聊起來；有的性格內(nèi)向、安靜獨處、似有所思；有的結(jié)伴三五好友，飯后走路累了便坐下歇腳……雖然千人千面，卻都是蕓蕓眾生中最為普通的老人。
唯獨有一位，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同時他的回頭率說遠(yuǎn)甩太古里一眾小鮮肉幾條街一點也不為過。他總是不動聲色的突然出現(xiàn)，可一旦現(xiàn)身，你的眼珠似乎就長在他身上了。他總是先讓一條平淡無奇的小泰迪出現(xiàn)在你的視線里，你頓感無趣正欲轉(zhuǎn)移視線，余光發(fā)現(xiàn)泰迪的頭上是一個沒有籠的鐵鳥架，鳥架上蹲著一只小虎皮鸚鵡，鸚鵡頭上的架子纏繞著綠茵茵的松耳石手串，108粒的那種，鸚鵡喝水的鐵槽邊上鑲著幾顆黃色有如蜜蠟的珠子。給這鐵焊的鳥架增色不少。再順著提鳥架的手瞧去，手指上帶著黃燦燦的戒指，有點晃眼的那種，左右手各3個。左手手腕上除了手表外，還纏繞著紅彤彤好似南紅的手串，右手纏繞著開片了的星月菩提和一串雞油黃的蜜蠟手串。再瞧他的肩膀上，還蹲著另一只小虎皮鸚鵡，這只鸚鵡明顯被他慣壞了，不肯蹲在硬硬的鐵鳥架上，就喜歡在他肩上、后背上閑庭信步，拽都拽不下來。順著鸚鵡往下看，他脖子和前胸處掛著一大串玉質(zhì)項鏈，吊墜是一個長方形湖水綠的大無事牌。
所有這一切都裝飾在一個身高不足165cm，體態(tài)偏瘦小、紅光滿面、耄耋之年的老人身上。他頭發(fā)些許的稀疏，卻梳得锃光瓦亮。身穿一套白色亞麻休閑服，透著一股仙風(fēng)道骨的氣息。來到安閑橋上，尋得一個空椅，取出屁股墊，慢慢坐下。剛一落座，便引來對面和附近的眼光齊刷刷地在他身上“掃射”。路過的行人也都不由得停下腳步盯著他，走遠(yuǎn)了的人們還紛紛回頭望他。老大爺對此見怪不怪，微瞇雙眼，悠閑的打開一把寫有“活在當(dāng)下”4個草體大字的折扇輕輕扇起來。有好事者對他肩上嬌慣的鸚鵡的排便問題很是好奇，大爺面帶微笑有些寵溺的說，“要哦，有時候要拉在身上喲，沒辦法，它不下來，哈哈哈……”。有人對他所戴之物的安全性表示擔(dān)憂，大爺收斂笑容嚴(yán)肅認(rèn)真的回答，“在我們國家戴這些有啥子好怕的嘛！又不是在國外戴！”
沒過多久，老大爺?shù)睦习槁朴频貜鸟R路對面走到橋上。老太婆穿衣打扮與老大爺大相徑庭，與橋上一眾老人相似，雖然平凡普通，但眉宇間透著別樣的精氣神。他倆一對，順應(yīng)了自然界某些物種的規(guī)律，像極了動物世界里的雌雄鳥類，雄鳥花枝招展、羽美毛艷，而雌鳥灰頭土臉、樸素?zé)o華。人類卻恰好相反。雖然男性中也不乏喜好捯飭的，但相比之下，女性的愛美程度應(yīng)該超過男性。且不說包包、衣服之類了，就拿護(hù)膚品來說，女性梳妝臺上的瓶瓶罐罐幾乎占據(jù)整個臺面，光是爽膚水、眼霜之類的就夠裝一大包，而男性，很多就只用個大寶，講究一點的用點面膜或洗面奶。粗糙的男性似乎始終無法與精致的女性相提并論。當(dāng)然，這里所說的男女是我們東方正常意義上的男女性別，與西方政治正確思想影響下的怪異性別、另類人群不可同日而語。
眼前這位講究的大爺，從說話的口音上辨別應(yīng)該是成都周邊人士。與同年齡段大多數(shù)老氣橫秋、不修邊幅的男性老人們相比，的確算是個例。聽母親講，去年冬天還看見老大爺身穿貂皮大衣，胸前帶著一大串黃金項鏈，項鏈吊墜是半個手掌大小的觀音菩提，端著白花花銀子包裹著的大保溫杯，端坐于此，好似縮小版的座山雕。
雖然所戴飾品不知真假，想必也不會是便宜之物?？伤自捳f“財不外露”，大爺如此光天化日之下，抱著愛誰誰的態(tài)度，明目張膽的“炫富”，著實有些可愛、有些任性、也有些勇敢了。的確也如他所說，只有在我們這個能給民眾倍有安全感的國度，才會賦予大爺顯擺的底氣。倘若在其他某些國家，恐怕還沒等他戴出來，就早已不見了蹤影。
加繆曾說過“對未來真正的慷慨，是把一切獻(xiàn)給現(xiàn)在”?；钤诋?dāng)下，雖已是陳詞濫調(diào)，而大爺卻道出了其中的真義。雖然對大爺?shù)娜松^往不了解，但從他的行為可以看出，他是視錢財為身外之物，而非將其視若珍寶束之高閣。他就是要趁自己還在這個藍(lán)色星球上呼吸的每一天，就要盡情享受人生。當(dāng)然每個人享受人生的方式不同。有喜歡旅游、攝影的，有喜愛歌舞、寫作的，有傾心品茗、閱讀的，有專情交友、切磋棋牌的……。而把所愛之物充分展示，感受它們帶給自己身心的愉悅，無懼旁人的眼光，哪管周遭的閑話，但求無悔，活出自己的個性和風(fēng)采，就是大爺享受人生的一種方式吧。
樸素的老太婆慈眉善目的與老大爺聊著天，她更像一個寬厚的海綿，包容吸納著老大爺?shù)囊磺?，任憑他像一只驕傲的紅雞公撲騰著翅膀向眾人展示他漂亮豐滿的羽翼，而她卻靜靜的看著，默默跟在他的身后，像是陪同一個愛臭美的調(diào)皮孩子，這或許就是老兩口的相處之道吧。我相信，他的兒女們一定也很支持老人家，只要不影響別人，隨他怎么高興就怎么來吧。
暮色降臨、華燈初上，熙熙攘攘的安閑橋漸漸安靜下來，老兩口也收拾起所帶之物，提著鳥架、牽著泰迪，慢慢消失在暮色中。靜靜的江安河，在安閑橋下緩緩流淌……
不知在溫江居住的甘孜老鄉(xiāng)們，是否也曾見過這個可愛的大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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