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18年08月10日
◎謝輝
天亮了,天空有幾朵飄飄悠悠的白云,她腳沾清涼露珠一路輕快向前,鳥兒撒歡地拍著翅膀同行。田野里一處綠樹環(huán)繞的青磚瓦房,是回龍寺小學(xué)。她輕輕走進教室,拿出書本捧讀,專注得旁若無人,老師微笑點頭。這樣的情景是她深藏的夢寐,也是她心里熱烘烘拱動了許久的渴望。
前幾日,母親收工回家把她叫到身邊,告訴她,在回龍寺小學(xué)報了名,她可以去讀書了。那一刻,她心里有一頭小鹿在沖撞,怕自己開口那顆心就要跳出來。
曾聽母親說,去年冬天,村里最貧窮的吳幺娘家生下了個女娃,家里三個兒子還小,吳幺娘多病,一家人生活艱難,就把剛生下的女那娃丟進了尿桶溺亡。她聽得渾身一涼,家里三個女娃因了父母慈心,免于這樣的命運。她用內(nèi)心的眼睛看,渴望擺脫宿命的糾纏,她想和哥哥一樣去上學(xué),去見識世界。前些日子,在外跑生意的舅舅來家里,說現(xiàn)在外面的女子都上學(xué)讀書,以后還會在外工作掙錢,有出息。家里的女孩子也要送去讀書方好。母親聽著,望了她一眼,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柔情。她靜靜地傾聽,默默守著自己的心念。不曾想,父母相商后同意她去上學(xué)。
早晨,第一聲雞鳴像要把夜暗黑的幕布劃開一樣清脆。她醒來,穿戴整齊,摸到火柴劃燃點亮油燈。怕吵醒家人,她躡手躡腳掌著燈走進灶房,把油燈放置好,坐到灶門前,用火鉗夾一把干草放進去,灶灰余溫呼吸般幽微,她拿起吹火筒,深吸一口氣,鼓著腮幫,把吹火筒對著半暗的火星猛吹,灶里升起的煙立時往灶門外竄,熏得她眼睛微瞇,再鼓一口氣送進去,微弱火星在慢慢地生出光亮。炊煙升起在草房頂上,絲絲綹綹向高處又慢慢消散開,黎明的早晨熏染了煙火氣息。她麻利地舀水燒鍋煮好早飯,把中午的飯放在木甄子里,留好灶堂里的余火,一家人中午回家就有口熱乎飯了。
穿上母親做的布鞋,背起自己縫制的書包,目送父母勞作的背影,她踩著小草上的晨露去上學(xué)。她每天打豬草都經(jīng)過這條路,收獲的田野閃閃發(fā)亮,一片醒目的金黃。早晨的陽光一點點浸入她的心地,那里正長出喜人的小苗。遇上了在田里勞作的馮家幺爸問她:上學(xué)去?她正了正自己的書包,輕聲應(yīng)道:嗯。擔(dān)心布鞋打濕,她脫下鞋光著腳走路,到了學(xué)校門口的水渠邊,她洗凈腳穿上鞋,對著明凈的流水她整理了衣服,才邁進學(xué)校大門。
下午放學(xué)了,她一路越過慢走悠閑的女孩,無暇顧盼水渠里戲水的孩童,回家放下書包,背上背兜去打豬草,田坎地邊她用彎月一樣的鐮刀貼著地面沿草的根部用力一拉,一顆長得茂盛水靈的青草被鐮刀割下,她左手拎起草葉扔進背兜,動作嫻熟連貫。一時她眼里只有青青的草,在田埂邊一路割過去,很快背兜裝滿了。一直低頭割草的她,抬起滲出汗珠的頭,村路熱鬧起來,荷鋤回家的村人吆喝著老牛,呼喚著孩子走在田埂上。夕陽為藍天穿上了漂亮的晚裝。她趕緊把豬草背回家,用刀宰細和剩菜葉混合煮熟,去喂圈里嗷嗷直叫的豬。然后燒鍋做晚飯,等待又累又饑的父母回家。
夜晚,暗淡的油燈下,她攤開書本來讀。她漸漸理會改變女娃命運的路,就是通向?qū)W校的路,它也通向外面世界,即使每日的奔波勞累她也不怕,她認準了這條路。她像渴望長高的秧苗把書本里的字字句句都當作陽光和養(yǎng)份吐納,讀書使她如田里的莊稼一樣踏實。
農(nóng)忙時節(jié)學(xué)校放了假,她像時鐘一樣調(diào)整自己,恢復(fù)到以前的作息。早晨提早起床做飯,和父母吃過飯,全家都下地收割。太陽已露出紅彤彤的臉,田野美麗得耀眼,稻穗顆粒飽滿垂首謙和。她站據(jù)金黃田地的一隅,低下身子貓著腰,一手攬一把稻一手揮鐮順勢一割,放倒在地上,又繼續(xù)挪動步子往前割,這樣一直低頭向前,收割完一攏她站直身子,再換一行繼續(xù)。她弓下的身子幾乎被半人高的稻子遮掩,遠遠只看到一個小點在快速移動,汗珠如珠串滑落。白天灑落的汗水讓她享有五谷豐倉廩實的滿足,夜晚挑亮油燈苦讀她把心田的禾苗滋養(yǎng)得茁壯。幾度耕耘,她的學(xué)業(yè)也迎來了一次次收獲,小學(xué)畢業(yè)她以優(yōu)異成績考上了縣城的銘章中學(xué)。
銘章中學(xué),是為紀念抗日名將王銘章而興建,一幢一樓一底的磚木樓房是學(xué)校的主體建筑,沿學(xué)校的橫軸線,分布著幾排瓦屋,窗明幾凈,是莘莘學(xué)子心中的求學(xué)殿堂。這里距離大夫村有十幾里地,每日,她更早起床,更辛苦的趕路,更努力的學(xué)習(xí),她抽空學(xué)會了吹笛子,她的笛聲伴著晚霞從小院飛出,她柔軟的心長出了美麗羽翅,去觸碰頭頂?shù)脑贫洹?/span>
她是我的母親,這從不對我言說的往事,是外婆講給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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