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21年12月21日
◎王小忠
洮河石花魚④
好久沒去那個茶屋了,我的心里有些空落。胡海生也沒有聯(lián)系我,我也聯(lián)系不上他。多次路過那個局促而破敗的茶屋時,我忍不住要抬頭望一望。還真有點懷念,甚至有跑上去坐坐的想法。
縣城北口的巷道里,那個茶屋是最容易讓人遺忘的地方??晌覀兌枷矚g,花錢說話,整個縣城真找不到如此安全的第二家。我一個人曾去過幾次那茶屋,坐一個下午,吃完了一盤瓜子,喝敗了兩杯茶,然后帶著滿足步入繁華的西街,可那點滿足很快就被西街的繁華和喧鬧所淹沒。剩下除了面對和接受活著的種種考驗與折磨,大概只有混入擁擠的人群里,昂首挺胸,把自己當(dāng)成一個大人物一樣的虛偽了。
聽說北口整條街都在新的建設(shè)規(guī)劃中,我倒是希望那個局促而破敗的茶屋能保留下來。當(dāng)然,我也并不渴求在那里花錢去說話,尤其是胡海生說的那些漫長而沉悶的話。
等到胡海生約我的電話,是2018年的最后一個月。依然是老地方。我是聽眾,胡海生也沒指望我能想出啥點子。
去了一趟九甸峽石花魚場。胡海生劈頭蓋面就說,大大小小整了十幾條,保鮮?;睿F得要命。
和石花魚有關(guān)嗎?
有。胡海生說,老書記退休了,但我們打聽到村里許多事情都是他暗箱操作。
胡海生喝了幾口茶,繼續(xù)說。
石花魚買來之后沒有隔夜,他們就去了老書記家。老書記見到那么多鮮活的石花魚并沒有感動,只是笑了笑。他說,那塊地是二組的,讓一組人在那塊地上修房,理上說不過去。他還說,你們一家都進城了,再返回村里修房,理由不足,二組人不會答應(yīng)。
原想通過石花魚搭個線,請求他幫忙說話,然而他卻拒絕了,也是他們想錯了。那份艱苦歲月里的交情,在眼下的現(xiàn)實中根本不值一提。從老書記家出來后,憤怒的胡潮生便將所有石花魚倒進了水溝。他們明白了,再珍貴的魚在具體實在的現(xiàn)實面前,也是難以釋放出魚香來的。幾十年前的魚香,只不過是貧困年代里對腸胃的饋贈而已,與情誼無關(guān)。
他們接著又去找駐村干部。駐村干部是胡海生同學(xué),一個電話,村委會其他領(lǐng)導(dǎo)也都來了。大家面面相覷,遲遲不愿開口。后來新書記說,那塊地是二組的,如果二組村民同意,你們要拿土地出讓金。胡潮生滿口答應(yīng),并愿意將靠近二組的另一塊讓給二組村民,當(dāng)作他們組的公用地。
說好的事半月后依然不見動靜。胡潮生有點著急,他叫上胡海生,又去找駐村干部。駐村干部叫來村委會領(lǐng)導(dǎo),會議從中午一直開到星星出齊,還是沒有結(jié)果。書記說,關(guān)鍵是二組村民不同意,反饋上來的意見集中起來有兩點:一,說這家人都有工作,再次到村里來就是想霸占村里土地;二,風(fēng)風(fēng)火火進城去,現(xiàn)在又想回來,目的不純。
會議散后,駐村干部還特意對胡海生說,老書記能耐大,不能小覷呀。為你們家的事,我們想過很多辦法,總是辦不利索。要那塊地的人太多了,都說愿意掏土地出讓金,甚至有人還建議拍賣。我們想召開村民表決大會,要不讓老爺子過來?畢竟是老革命,還是有人緣的。
胡海生真想當(dāng)面罵娘,可他沒有開口。他懷疑,他們是否將那些材料上報過?他不信政府真的對此沒有研究?胡海生沒有聽完駐村干部的話,就從他辦公室出來了。
其間胡潮生還干了一件蠢事。胡海生笑著說,他不但沒有了做人的原則,也失去了做事的準(zhǔn)則,反而讓自己陷入尷尬之中。其實,那次會議后一切都明朗了。胡潮生依然不死心,他跑了很多路子,那塊地就是批不下了。2018年的最后幾天,胡潮生又去找村委會領(lǐng)導(dǎo),并且拿了 不菲的禮物,但得到的還是那句彈性十足的話——我們盡快解決。偏偏這個節(jié)骨眼上,胡廣義著魔一般,時刻問起那塊地和修房之事,好像縣城住滿了豺狼,唯有到村里才算回到桃花源。
局促而破敗的茶屋里突然響起音樂來,是邁克·杰克遜的歌。這是我們來這里許多次的第一次。上學(xué)時都愛邁克·杰克遜的歌,因為他敢為自由而戰(zhàn)、為和平吶喊,他直擊靈魂的高亢嗓音,給予了遭受不公正待遇的人們無限希望與力量。我們也曾爭相翻譯過歌詞,還依稀記得——我只是想說,所有人變壞了……我無法相信這就是養(yǎng)育我的那片土地……
此時,在這個局促而破敗的茶屋里,突然聽到邁克·杰克遜的歌,我們都覺得過于吵鬧了,因為我們已經(jīng)失去了當(dāng)年的激越和沖動。
胡海生也說,我們的約會看來要終止了。
世間許多事情不能強求。我對胡海生說,老人想去村里落腳,源于傳統(tǒng)和心理文化的驅(qū)使。你說,人與人之間沒有情感了,住在哪兒還不一樣?
是呀,其實事情已經(jīng)有了結(jié)果。胡海生說,他和胡潮生的想法不謀而合——當(dāng)年那塊魚塘之地不吉利,住在周圍的人家?guī)资甓紱]有起色,甚至越來越貧了。
虧你們想得出。我又說,胡廣義執(zhí)意要那塊地呢?
胡海生說,那他回村里的愿望就是村口白楊樹上的老鴰窩,只能掛在虛空里。
我笑了一下,沒再說話。
胡海生說,今天你請客吧。
我說,應(yīng)該的。又說,石花魚是冷水魚類中當(dāng)之無愧的味道最美的魚,是高原裂腹魚類中的大家閨秀。過幾天就是新的一年,我們美食一頓洮河石花魚,圖個吉利。
還有話要說嗎?胡海生問我。
人活著需要有韌勁,還應(yīng)該需要那么一點點無恥。我說。
胡海生搖了搖頭,苦笑了一下,沒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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