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22年12月16日
◎阿微木依蘿
我得下山找我的朋友曾小旺,五年前他下山去了。我的朋友曾小旺比我小幾歲,那時候他的腿腳突然好了,原本重病起不了床,在床上躺了十年。
我記得白露剛過兩日,他來敲我的門,他問我,你走嗎?我說不走,天氣有點冷了。他就自己扛著一個包袱摸黑走的。那當(dāng)兒,天還沒有亮。
我的狗送了他一程?,F(xiàn)在我的狗都死兩年了。
我一個人住在山上,這個地方很少有人來。只有我自己的房子像樹一樣長在林子里。我和這兒許多鳥都相識,它們常來我的房頂叫喚。
如果曾小旺不走的話,這兒不遠就是他的宅院。也不知道那房子還在不在,我也很久沒去看。
曾小旺說他不超過四年就回來,他只是想下山見見世面。
我等了他五年。
現(xiàn)在我要下山去找他。現(xiàn)在也是白露剛過兩天。
聽說山下有個小鎮(zhèn),整個鎮(zhèn)上的人都是瞎子。他們是后來才瞎的,起先只瞎了一個人,后面一個接一個像傳染病一樣蔓延。如今那兒一個看得見的人都沒有。他們一年四季手里拿棍子探路,凡是他們能走到的地方,路面都是大大小小的眼子。鎮(zhèn)子旁邊是一條河,雖然眼睛看不見,耳朵卻很靈敏,那些人就摸索著打漁為生。
曾小旺可能在那個鎮(zhèn)上。不。我確定他在那個鎮(zhèn)上。也不,我其實不確定。我不知道。
我鎖好門窗,跟我的鳥友們道別。我扛著一個包袱,不知道包袱里裝的什么。昨天晚上收拾的。
路上起了一層露水,也可能是雨水吧,夜里下了一場雨,天快亮的時候雨還沒有完全停止,我走在路上幾次滑倒,幾次將草葉上的水滴趕下來洗手。我是天快亮的時候起身的,天邊冷清清,灰黑色的云像鳥的翅膀。
我不確定有沒有走對路。曾小旺可能不是從這條路下山。林子越來越深,越走越透不過氣,常年埋在陰暗里的樹葉腐爛了。
倒大霉的!我咒了一句。摔了一跟頭。我的耳朵可能蹭破皮。我是側(cè)面摔下去的,聽見體內(nèi)咔嚓一聲,我以為我斷了。
我遇見一個人,這個人瘦得跟鬼樣。
你去哪里?他問我。
去……我說不下去,我才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那個鎮(zhèn)子的名。
我去找我的朋友曾小旺。我對他說。
他低頭想了一下說,那也總得有個去處呀?
我低頭想了一下,我該怎么告訴他我并不知道那個鎮(zhèn)子的名呢?
你總該想起點什么吧?寒梅先生?
他喊我寒梅先生。這大概是我從前的名字。我就說嘛,不,是曾小旺說的,他說是我自己不想要從前的名字,我并非是沒有名字的人。這個人喊出“寒梅先生”的時候,我對這個名字感到熟悉,我感覺并確定它就是我從前的名字。
你認識我的朋友曾小旺嗎?我問他。
不認識。他說。
我就往前走了幾步,既然不認識還有什么好說的。
這個人趕緊跑到我跟前,他倒是一臉操心的模樣,他說,你總得說個去處呀?寒梅先生,你還要去哪兒?
我去一個鎮(zhèn)子,那兒的人全都看不見路。我猜曾小旺是去那個地方了。
啊,我知道了,你說的是寒梅鎮(zhèn)。他很高興自己知道了我的去處。
原來那個地方叫寒梅鎮(zhèn)。這個地名和我的名字一樣啊。
我勸你不要去了,寒梅先生,那兒全是死人,沒有活的。他說得如此認真,額頭都皺起來了。
可不能瞎說,我說,你怎么亂講話呢?那兒只是住著一群眼睛生病的人,他們看不見路,不是死人。
他就不高興了,一臉苦悶地望著我。
你不要擋我的路。我推開他。
我就是從那兒出來的,我會不清楚嗎?他一種悲傷的語氣。他其實很不想戳穿自己的來歷似的。
我對他搖搖頭。不信他的話。
你不也是從那兒出來的嘛,你沒法忍受他們的行為,你努力了很久根本勸化不了他們,所以你就走了,走得遠遠的,聽說你連名字都不愿意跟人提,我打聽了很多地方那些人都不知道寒梅先生,你把從前的名字刷掉了,我知道你是故意這么干的。是我也會這么干?,F(xiàn)在寒梅鎮(zhèn)的人徹底看不見路也好,這樣他們就不會四處搶奪東西了。
你現(xiàn)在要回去干什么?他又問我。
不知道。我說。
我根本記不起從前的事情,我怎么會住在寒梅鎮(zhèn)呢?我一直住在山上。
你不是要去找你的朋友曾小旺嗎?他微笑,是在笑我的壞記性。
啊,是的,我是要去找曾小旺。我說。
我就和這個人道別了。他勸不住我。他鉆入樹林就不見影子。他說他要去做另一個寒梅先生,他是不會回到寒梅鎮(zhèn)的,不會跟那些死家伙混在一起。他很決絕。
寒梅鎮(zhèn)就在山腳下,我知道。我也不懂為何對它的位置如此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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